草原并非如想象中那样,到处都可以纵马奔驰。比如这片地区,距离濡源一带的水泽丰富地带不远,草野下的土壤湿润柔软,还有些浅浅没过马蹄的水洼。丁渺所部骑兵行进,必须选择期间干燥坚实的地面才行。如果不曾发现异状,他们的行军路线将呈一道弧线从这片林地的边缘划过,正如《六韬》中言:“大涧深谷,翳葳林木,此骑之竭地也。”
叱罗部的伏兵所选择的位置,也大有讲究,恰好可以横向打击晋军的侧翼,同时再以轻骑自左右两端包抄。对于这种情况,《六韬》中也有记载。武王曾问太公:“引兵深入诸侯之地,卒遇敌人,甚众且武,绕我左右,吾三军皆震,为之奈何?太公曰:“如此者,谓之败兵。善者以胜,不善者以亡。”
代郡军连夜出击,意图给叱罗部、普六茹部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却不曾料到鲜卑人终究是盘踞草原百数十年的地头蛇、地里鬼。被陆遥寄予厚望的这次奇袭,早已在鲜卑人的监察下无所遁形,反倒将自家兵马陷入了险境之中,而如果应对稍有不慎,代郡军八千之众可说危在旦夕。这样的局面,是考验代郡军的将领们是否善于用兵的关键时刻!
好在率领前队的大将是丁渺。他在战场上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总能趋利避害,及时做出正确的判断。这种机警本能仿佛天赐,往往在理性思考之前就能发挥作用。昔日晋阳大战时,丁渺在介休城、在统军川与匈奴白刃相交,几度出生入死却终究安然无恙,可不是仅凭着运气的。
这一次也是如此,适才他挥手令全军止步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而正是这个动作,使得神经高度紧张的叱罗部伏兵提前发难,从而给行军状态的晋军保留了最基本的反应余地。
层层林木组成的阴影中,鲜卑人狂乱的喊杀声猛然爆发。与此同时,一种丁渺极度熟悉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膜。这声音尖利而嘹亮,仿佛尖利的锥子彼此摩擦,又仿佛无数把利刃要将天空割裂。丁渺猛然纵声大吼起来:“是鸣镝!鲜卑人来了!准备迎战!”
他的吼声中气十足,然而后半段的话语几乎没有谁听的清楚。密如雨点的鸣镝从雾气中飞射而出,每支箭矢都携带着破空的锐响,汇集成“呜呜”的冲天怪啸灌入每个人的脑海!
天色尚未放亮,四周黑沉沉的,视野非常模糊。这样的环境下,箭矢的杀伤力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最是要命不过。丁渺顾不得他人,翻腕抽出挂在马鞍两旁的铁戟,连连拨打来箭。
可铁戟如此沉重,毕竟遮挡不周全。何况他甲胄鲜明,一看就是领军大将,射来的箭矢中,倒有数十支是冲着他来的,哪里能尽数格挡得过?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后,丁渺只觉右臂、左腿剧痛,沉重的箭簇扎破甲胄,深深刺入躯体。再下个瞬间,他座下的乌骓马一声哀鸣,侧身屈膝倒地,将他整个人甩落到地面。
眨眼工夫,又是一轮利箭的攻击,接着是第三轮。更多箭矢飞蝗般越过丁渺,向他身后的大队骑兵漫天泼洒过去。密集的“噗噗”声不绝于耳,惨叫和马嘶随之响起,浓烈的血腥气如同喷发般弥漫起来。
丁渺在地上滚了几滚。他剧烈喘息着,返身去看身后的将士们,仅仅三拨箭雨,就造成了超过百人的伤亡,而更可怕的是,面临着突发的威胁,每个人都采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来应对。士卒们有的纵马来回兜转躲避箭矢,有的把死去的战马当作盾牌,自己蜷缩在后面,整支队伍已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