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老卒手指的方向,一队骑士正从土坡后慢慢地兜转过来。卫雄看得清楚,为首那微笑着向他挥手示意的,正是他的叔父、晋人流民首领卫操。
卫雄率领部下与鲜卑普茹部激战多场,直属的兵力损失极大,到这几日里,就连例行的斥候哨探都不怎么派出了,反正己方只需龟缩在地形复杂的濡源深处死守营垒,鲜卑人来了开打便是。他却着实没有想到,前阵冒着巨大危险潜出求援的卫操,竟已回来了!
难道鲜卑人已经退走了?巨大的喜悦顿时充满了卫雄的胸臆,他等不及开启营垒的大门,单手一按寨墙的边缘,壮硕如熊的身躯顿时翻跃而过,哈哈大笑着迎向前去。
卫雄自幼失怙,岁时就随着叔父卫操迁居草原。两人数十年风雨同舟,不知共同扛过了多少艰危困苦,彼此感情深厚,着实胜似父。这些天来,卫雄一方面率军据守濡源与胡儿死战,另一方面却时常揪心南下求援的卫操安危如何,此刻眼看卫操无恙归来,这份欢欣实在难以言喻。
而与此同时,虽然苦守在营垒的流民们并不知道外界局势如何,但只消看见卫操的身影,人人都变得喜悦万分。整座营垒一片欢腾,到处都有人高呼着:“君侯回来了!德元公回来了!”
卫操虽是武人出身,在鲜卑拓跋氏麾下却以资用事,一方面代表朝廷与诸部酋长折冲行政,另一方面也为拓跋部草拟各项制度典章。借着这两项职权,他在北疆草原数十年辛苦经营,才从如狼似虎的鲜卑部落聚集起这支小小的晋人势力;仅仅在这濡源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受过他的恩惠,不知多少人仰赖他的努力而得保全性命。他在流民的威望并非源自于武力,更不是源于力微、猗迤两代大单于的重用,而是依靠许许多多流民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依赖。
营流民还在相顾欢庆的时候,卫雄大踏步向前,一把挽住了卫操的双臂:“叔父,您可安好?”
“好!我很好!”卫操上下打量着周身铁甲浴血的卫雄,不用问,都知道这位卫氏宗族首屈一指的勇士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他拍了拍卫雄的肩膀:“世远,辛苦你了!”
世远是卫雄的字。这二字,还是昔日成都王从事郎田思出使草原时为卫雄起的。只不过平时里真是难得一用。
卫操下得马来,拉着卫雄来到稍许堕后的一位年轻人身前:“世远,这位是大晋鹰扬将军、代郡太守陆遥陆道明,你且见过了。使君,这位便是我的侄儿卫雄卫世远。世远颇有勇力,昔日曾部曲随同拓跋猗迤西略诸夷三十余国,屡建功勋。吾辈能在濡源立足,多赖世远之力。”
卫雄却并不急着向陆遥施礼。他犹疑地看了看那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的年轻人,又看看他身后数名神情剽悍的卫士,有些警惕。过了半晌,干脆皱眉道:“叔父,草原上的事,引入晋室的官儿来作甚?朝廷抵不得半点用处!”
卫操以半官方的身份投入拓跋部,数十年来,宗族众人倒也不曾与朝廷断了联系。但近年以来,朝廷行事日渐不堪,以至于鲜卑人骄纵难制;流入草原的百姓带来的也都是晋室昏庸的事迹。卫雄身在异域,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滔滔末世之像,不由得他对大晋朝廷的敬意日渐消磨。事实上,在濡源的晋人流民首领根本就没有谁对大晋朝廷抱有期待,卫操潜出濡源以外,原本求援的对象也并非代郡军,这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卫雄是纯粹武人性,又是在北疆生长起来的,言辞丝毫都不婉转,心里想的什么,脱口便说。但这样说话,未免太过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