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叶小胖也算是宁波人,但叶家是地头蛇,小胖子可不是,他年纪小,再加上离开家乡已经数年,要单单靠这小家伙来打探消息,那绝对是痴心妄想。所以,能够在鄞县衙门前碰到一个毛遂自荐的讼棍,不,应该说是状师,汪孚林确实很欢迎。
只不过,他找人谈话的地方,却很不上档次,是在距离鄞县衙门两条街外的一座小茶馆。这座大白天却仍然漆黑昏暗的小茶馆生意很不好,老板也完全没有殷勤待客的意识,按照客人的吩咐上了茶水之后,就到柜台后头打盹去了。摆着六张桌子的店堂中,眼下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毛凤仪原本还指望要打分产官司的客人一定不会吝啬银钱,可眼下看到这么个谈话去处,他心里就失望了一半。只不过,想到外头还有两个随从牵马在外,没有跟进店来,看着真的有些豪门大户做派,他又生出了几许希望,当下率先开口问道:“这位小官人要打什么分产官司?”
“首先,我要打的不是外地的分产官司,而是就在这鄞县。你敢不敢接?”
汪孚林直截了当抛出了问题,见毛凤仪先是大为震惊,紧跟着就露出了极其犹疑的表情,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的回答。他在宁波人生地不熟,既然来了,要想做什么,当然得通过本地人。毛凤仪自己送上了门,可如果连第一步都不肯迈出去,听到是叶家的事,恐怕会逃得更加快。到时候又走漏风声,又耽误时间,所以他宁可先挑破这一层关节。
“有什么不敢的!”毛凤仪终于嘴里迸出来几个字,随即冷笑道,“叶十九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叶家子弟,又和户房孔司吏交好,这才大包大揽了鄞县所有的分产争产官司。可他也不想一想,这次叶家分家风波闹得这样沸沸扬扬,他如果还想维持自己的地位,就应该左右劝和,把大事变成小事,而不是挑唆人家告状。叶家经此一事定然会元气大伤,到时候他就算有了钱,没了叶家做靠山,区区一个秀才还能这么横?”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叶小胖忍不住一拍桌子道:“就是!你这个外人都能看清楚,那帮叶家人却简直脑袋被雷劈了,娘希匹,这种事打官司有什么好处?”
叶小胖一怒之下,宁波本地话里头经典的经典立刻冒出了头。见汪孚林满脸古怪地看了过来,他顿时缩了缩脑袋,不安地说道:“我也是和爹学的……”
汪孚林微微一笑,见毛凤仪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叶小胖,他便淡淡地说:“我不是宁波人,我这小兄弟却是。我这状师也是为了他请的。既然你能看破叶十九自取灭亡,也算是有些眼力,那我再问你,你既然是做这行当的,鄞县衙门三班六房的人面总应该熟悉吧?”
问到这个,毛凤仪的表情便有些不自然。他本待硬着头皮吹嘘一下自己都认识三班六房哪些要紧人物,可他发觉汪孚林那目光仿佛直入自己心底似的,能够看穿他的某些念头,不由得就打消了原本的打算,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和户房刘典吏说过几句话。另外,刑房和户房的几个书办也算是熟稔,三班里头,皂班秦班头我见过两回。”
这根本就是完全不熟悉的节奏!
汪孚林皱了皱眉,对毛凤仪在衙门里头的人脉关系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可就在这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了另一句话:“但我和陈县尊身边的一个亲随说得上话!”
见毛凤仪眼巴巴盯着自己,汪孚林顿时看向叶小胖:“陈县尊什么时候上任的?”
叶小胖对宁波府的情形,那都是听母亲和两个姐姐说起的,此刻努力回想了一下,这才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去年这时候?上任顶多一年。”
这个自己明明能回答的问题,汪孚林却不问自己,而是问别人,毛凤仪不禁有些讪讪的。可下一刻,对方问出来的问题却让他猛地吃了一惊。
“陈县尊在县衙里头威信如何,三班六房可都能镇得住?”
有了叶钧耀的前车之鉴,再加上之前在杭州府衙发现凃渊这个堂堂知府都不能完全控制住底下的局面,汪孚林如今对一县主司的地位不得不持保留态度。发现毛凤仪脸上表情颇有些挣扎,显然那个结果理应不大好,他也不强求毛凤仪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又问道:“陈县尊是哪里人,哪一科的进士,和宁波各家大户的关系又如何?”
此时此刻,毛凤仪倘若还察觉不到对面这个年方十五六的少年郎很老练,而且对县衙事务不是有几分熟悉,而是很熟悉,那他就是猪脑子了。之前那个问题他不太敢随意回答,但这个问题如果再不好好应付,只怕这所谓的分产官司绝对到不了自己手里。斟酌来斟酌去,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县尊是北直隶人,隆庆二年的进士,和各家大户往来很少,逢年过节也不太大张旗鼓办各种节庆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