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汪孚林事先从吴惟忠那边得到了消息,尽管连日以来他甚至还有些隐隐盼望,认为如此一来便能观瞻蓟镇强军的风采,可是,此时此刻真正看到五道烽烟,亲耳听到五声炮响,院子里那洗衣妇人脸上分明流露出几分惊惧,而守备冯静中则是二话不说带着两个亲兵离去,那种大战迫在眉睫的窒息感顿时压过了兴奋。毕竟,他顶天了就是见过暴乱,这样两军对垒的杀伐场面,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更不用说经历!
“先生,我爹他们一定会得胜归来的,是不是?”
“先生,我大哥是台军,他们一定会把那些虏寇打跑的,你别怕!”
“先生,要是虏寇来了,咱们会一块打跑他,保护你!”
听到这乱糟糟的声音,看到有孩童举着木刀木剑,有孩童拉扯着自己的衣角,还有人则挥舞着拳头做无畏状,汪孚林顿时百感交集。他这些天在关城中这里走走,那里转转,教过的孩子很多,这些孩子不过是第一次教,哪曾想到童言无忌起来,竟是连他也纳入了保护范围。他笑着伸手安抚了这些孩子,随即说道:“你们有这份心,先生当然很高兴。只不过,先生是大人,怎么也该先生保护你们才对。好好回家去呆着,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来,听话,快去。”
把别家的孩子都给哄了出门,又见那洗衣妇人揽过自家两个儿子,汪孚林才点点头道:“大嫂,戚大帅镇守蓟镇以来,那些鞑子从来没能破关一步,你就在家好好等着得胜的好消息吧。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妇人正是跟着丈夫从义乌迁到董家口来的,她使劲点了点头,见汪孚林转身出门,她突然忍不住叫道:“先生也别逞强,打仗是当兵的事,你是读书人,真的要你上阵杀敌的时候,那这董家口也就保不住了!”
要从前听到这话,汪孚林肯定会嘀咕这实在是把他看扁了,但此刻他却压根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当然不奢望在两军对垒的时候能够建功,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无非是亲眼见证一下虏寇压境的情景。毕竟,朝中那些把人命当成数字的高官们,很多都根本没有亲眼见过两军对垒的残酷一幕。就好比当年东南抗倭的时候,前线文武拼命力挽狂澜的时候,后方多少又有多少人指手画脚上蹿下跳?其中蹦跶最欢快的就是言官!
当他匆匆赶回住处,沈家叔侄和小北等人都等候在了那儿,见他回来,沈有容更是急忙问道:“我们怎么办?”
“等冯将军的消息吧,这时候我们去前头是添乱。”汪孚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如果真的顶不住,我们这二三十号人毕竟也是宝贵战力,冯将军不会忘记了。而如果游刃有余,总会让我们有观战的机会。”
沈有容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地想去边墙上杀两个虏寇练练手,听汪孚林这么说不禁有些失望。偏偏沈懋学却也附和道:“不错,帮不上忙不要紧,给人帮倒忙添乱就糟糕了。不过与其在这等消息,不如去守备府门前等着。不说其他的,一旦有什么变故,那边消息总是最快的。”
对于沈懋学的这个提议,汪孚林觉得很有道理,和小北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吩咐其他人一块跟上。等到他们来到守备府,就只见这里已经戒备森严,进进出出的将士无不披挂整齐,那棉甲又或者罩甲上,从前交战留下的斑驳痕迹清晰可见。除却间或有人往他们这边扫上一眼,大多数时候,一拨拨人都是来去匆匆,根本没工夫往他们投来一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个挺面熟的亲兵快步朝众人走了过来。
“沈先生,汪公子,冯将军之前吩咐过,虏寇第一轮攻势如若被挡下,那么就可以带各位上边墙,现在还请诸位在这儿等一等。”
对于这样的要求,汪孚林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而沈有容却忍不住插嘴说道:“我们这还有喜峰口沈将军的亲兵,沈家的这几个家丁也都骁勇得很。如若用得着,不如……”
还不等沈有容说完,沈懋学便打断道:“士弘,不懂就不要瞎逞能。蓟镇这些关城堡寨,其中将士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训练,一遇到战况自有一套彼此配合的战法,外人若是贸贸然帮忙,只是打乱了别人的步调。耐心在这等着,少说话!”
见沈有容怏怏闭嘴,那亲兵又看到汪沈两边赫然是人人佩剑,还有人拿着几把弓箭,尤其是汪孚林和沈家叔侄这三个文士都是如此,不由得相当好奇。可这时候什么都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事重要,所以他也没多说什么,客客气气拱了拱手后便迅速上马往边墙处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