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汪孚林一大早就进了宫去,剩下的人在客栈中等待结果,那端的是度日如年。沈有容心情最急躁,起初还在店堂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到最后干脆到了大门口去。而掌柜带着伙计给众人一遍一遍地续茶,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要知道,昨天汪孚林和沈懋学给了一份书稿,拜托他出去找京城有名的印书坊印书,他自然看着丰厚的报酬去了。想想自己接纳了这么一群有干碍的住客,还收钱办了这么一件事,他也一样担心汪孚林今日文华殿之行。
倘若是挨了廷杖出宫也就算了,就怕到时候还要追究什么亲友家人!要知道,本朝处置士大夫的时候向来都是要株连的!
沈懋学不像侄儿那样沉不住气,在店堂里手捧一本书坐着,但根据旁边的李二龙看来,半晌都没有翻过一页去,绝对是装样子的。其他人都是粗汉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那小声交换意见,讨论汪孚林究竟怎么过这一关。而王思明和范斗则是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作为无根浮萍,他们昨夜都是一宿未眠,这会儿却根本一丝一毫的睡意都没有。因为自从离开辽东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完全和汪孚林连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年纪最小的王思明几乎是一下子蹦了起来,可等到看清楚店门口进来的人时,他才一下子耷拉了脑袋。走在前头的是沈有容,后头是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点儿的少年,显然不是汪孚林。可是,沈有容开口嚷嚷出来的第一句话,却让他顿时愣住了。
“叔父,看,这就是汪大哥的那个儿子,汪金宝!”
金宝听到沈有容这特别的介绍,再看到那一大堆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如李二龙赵三麻子这些到过徽州府歙县的他自然认识,而其他人他就没见过了。等到沈懋学笑着丢下书卷起身,他赶紧快走两步上前行礼相见,随即又对四周好奇凑过来的众人团团拱手,有些腼腆地说道:“爹今天进宫去了,娘吩咐我说,各位辛辛苦苦奔波一趟,又受了惊,所以中午在家里准备了酒菜款待大家,让我亲自过来请。”
众人凑过来一是为了好奇,二也是以为金宝还知道什么消息,却没想到他一张口竟是请他们去家里吃饭!尤其是沈有容瞪大了眼睛,满心的不可思议,这得是多大的心啊,这时候还想着吃饭?沈懋学虽不像其他人那样有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但也挑了挑眉。
面对这些无声的质疑,金宝索性老老实实地说道:“爹为人最爱美食,每到一地都会尝遍当地最有名的东西,家里的厨子也是他到了京师之后,娘亲自替他去请的。娘说,如果爹从文华殿出来,必定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可这次要犒劳的不止是他,还有帮了很多大忙,又牺牲那么大的各位叔叔伯伯。所以,大家与其在这干等,还不如到家里去等他。娘已经差人在宫门那边等了,爹只要出宫立刻就会回家。”
哪怕很多人心里还有嘀咕,可金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说对照对照汪小官人给人的印象,就连沈有容也不得不承认恐怕真是那么一回事。可就在众人打算出发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一个赔足了小心的声音:“各位爷这么一走,小店怎么办?”
金宝微微一愣,等发现众人有的侧身有的回头,最后把可怜巴巴的掌柜给让了上来,他就憨厚地笑道:“掌柜这次也帮了不少忙,不如暂时关了门,带上您的儿子一块去吧。爹之前刚到家的时候就说过要吃烤全羊,今天家里整整预备了两只,还有烤鸭,人多也热闹些。”
掌柜只不过硬着头皮一问,没想到自己也能被邀请,这下子不但心里舒坦,面上也觉得光鲜。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纷纷应下了准备出发。等到沈懋学和沈有容出门,看到金宝已经牵马等候在了那儿,沈有容突然想到之前汪孚林提到养子早就是童生了,忍不住上前打探了两句。可紧跟着,他就发出了一声不小的惊呼。
“鬼叫什么?没规矩!”沈懋学没好气地训斥了一句,对侄儿的做派着实有些无奈。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赔个礼,却没想到沈有容大声说道:“叔父,这可不怪我,谁让汪大哥这儿子实在是太厉害了!他还不到十三岁呢,竟然是去年徽宁道道试的案首!”
除了不知道案首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的王思明,就连那些平日大大咧咧的粗汉们,也不由得都发出了惊呼。最最瞠目结舌的乃是掌柜,他可养不起马,这会儿为了去做客不至于太寒酸,竟是牵出了一头平日采买运货时用的大走骡,这会儿他刚和儿子一同上了骡子,听到这话立刻去看满脸稚气的金宝,别提多羡慕了。他忍不住在儿子兼伙计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看看人家,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竟然已经是相公了,还是案首,学着点儿!”
“人家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我就一个在客栈里搭手帮忙的小伙计,还能怎么出息?”小伙计满脸不服气地嘟囔了两句,紧跟着方才突然掐手指头算了算,继而就贴着掌柜老爹的耳朵说,“不对啊,老爹,年纪不对!那位汪公子顶多不到二十吧,这儿子最小也有十二三,怎么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