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珠姑娘,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呢?”
单独站在汪孚林面前,没有陈炳昌这个可以信赖可以倚靠的人,平心而论,秀珠的心里充满着不安。从她离开罗旁山那点可怜的阅历来看,刨除汪孚林竟然是朝廷命官这一点来说,对方还是个根本看不透的怪人。而这样的评价同样可以用在小北和碧竹主仆身上,至少,她流浪的这些日子中间,从来就没见过女人是会武艺的,无论是阿妈的讲述,还是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她只知道,富贵人家的女眷都是足不出户,连路都走不动的。
所以,她明智地选择默不吭声。但她保持沉默,不代表汪孚林就会这么放过她。
“你是罗旁山的瑶民,想必之前进广州城遇见陈炳昌,以及后来在潮州府遇到吕公子以及郑先生的时候,用的都是假路引,只凭瑶民以及假路引这两点,就足够你进大牢了,更不用说你还曾经对人自称是林道乾的女儿。所以,吕公子把你托付给我家娘子,我也同意了,为的不但是收留你,给你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也同样还有看守你的职责。现在你自己跑了就跑了,居然还拉了陈炳昌下水,你知不知道,他之前为了救你,已经自请退出了濂溪书院?”
“我……”自打之前陈炳昌在人前一口揽下所有事情的时候,秀珠的心情就没有平复过,此时汪孚林旧事重提,她那种惭愧内疚的情绪就更深了,因此一个“我”字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编贝似的雪白牙齿已经把殷红的嘴唇给咬出了血。
“他的家境,你应该很清楚,所以他在我这里做事,相当于把自己当书记的束脩,拿去贴补他在濂溪书院继续求学的大哥。但现在……”汪孚林突然顿了一顿,冷笑一声道,“我不想要他了!”
在屏风后头的小北听到这话,对于汪孚林这次显露出来的不专业演技犯起了嘀咕。然而,事实证明,对于不谙世事的秀珠来说,汪孚林这种程度的演技已经完全足够了。因为,下一刻,她就听到秀珠大急地嚷嚷道:“你不能这样!陈炳昌他是胡说八道的,我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他,我是自己想逃跑的,我已经好多天都没见过他了,你不能怪罪到他头上!”
对于几乎语无伦次的嚷嚷,把坏人扮演到底的汪孚林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想来秀珠姑娘你不知道,王法之中,向来就有连坐这一条?说实话,要不是他认识你,愿意为你做担保,单凭吕公子和郑先生救你时得知的那些事,你以为能够太太平平呆在这里,而不是大牢?所以,你犯了错,不管他之前大包大揽说都是他的错,这话是真是假,他都得负责任。”
“你……你太不讲理了!”秀珠也遇到过坏人,可那些都是在最初接触过后不多久,就立刻露出狰狞面目的,哪里有像汪孚林这样,除却某些时候比较奇怪之外,大多数时候还算是亲切和蔼,却突然这样翻脸不认人?她几乎急得连眼泪都快急了出来,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只要你别赶走陈炳昌,关我进大牢好了,反正都是我的错!”
砰——
大门一下子被人使劲撞了开来,狼狈冲进屋子的除了陈炳昌,还能有谁?少年秀才的脸上与其说是慌张,还不如说是紧张,冲到秀珠身前后,便直接一咬牙跪了下去。然而,还不等他的膝盖碰到地面,陡然之间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响。意识到是汪孚林用力拍了一记扶手,他的动作顿时僵硬了一下。而就是这小小的迟疑,身边的秀珠竟是使劲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拉了起来。
“本来就是我的错,要跪也是我跪,你跑进来干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
秀珠拿出一向压倒陈炳昌的气势,一眼瞪得他做声不得,随即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却是倔强地昂起了脑袋:“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别人背黑锅!”
陈炳昌见汪孚林那张脸仿佛已经黑成了锅底,自从认识汪孚林后,哪怕是去濠镜那一次,他好像还从来就没见对方如此生气,顿时心急火燎,却是再也不敢随随便便下跪求人了。因为他很清楚,汪孚林刚刚那使劲捶扶手的举动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汪孚林曾经对他说过,跪下行礼可以是为了表示对长辈和尊者的敬意,可以是感激恩人,可以是忏悔罪过,但唯独不可以是为了求情!要求情,那就得拿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来!
然而,站在秀珠身边,心乱如麻的他尚未想到什么理由,他就听到汪孚林开口了:“我这些天要去一趟潮州府,小北也还有她的事情,没时间照看一个一天到晚就想跑的丫头!你既然想要坐牢,陈炳昌,你送她去广州府衙,你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府衙大牢是什么地方,陈炳昌当然不知道,可不知道也会想象,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怎么能让秀珠去?而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汪孚林提到要去潮州府的事,顾不上惊讶和意外,只觉得灵机一动。他顾不得秀珠什么反应,立刻上前一步说道:“秀珠她去过潮州府,这次偷跑出去,其实也是想要去潮州府打探林道乾的下落,还请汪爷能够带她一块去!她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随行起居,而且她还会武艺,绝不会成为累赘,反而是助力!”
秀珠已经被陈炳昌说得呆了,等意识到汪孚林刚刚透露的消息代表着什么,陈炳昌的建言又代表着什么,原本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她登时犹如抓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汪爷,带我去潮州府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汪孚林哪会就这样轻轻巧巧地答应,态度异乎寻常的强硬:“笑话,你在广州就这样我行我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一到了潮州府,真有林道乾的消息,你突然就无影无踪了,岂不是坏了我全盘计划?陈炳昌,你若再多说,别怪我不念情分!”
屏风后头的小北以手支额,心想汪孚林这一回扮黑脸还真是扮得绝对彻底,照这样子,自己如果想要出去扮白脸,恐怕只要轻飘飘几句话就能让别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了,只可惜这次不需要白脸这种角色。所以,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没有现身,而是决定继续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