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岛北,白沙湾。
这里原本只是一个的天然港湾,但现在一条船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连串几十个简易的窝棚。海盗之中的降军安置在一边,而俘虏则安置在另一边。因为汪孚林把之前给卢十三等死士赏格之外的另一笔钱,全都直接划给了漳潮副总兵晏继芳,用来安置这八百多号人,因此这些窝棚造得高大结实,每日伙食不说丰盛,两碗米饭,一碗蔬菜外加海鱼,总能让人混个半饱。也正因为如此,十来天下来,总算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杜茂德和吕光午,再加上卢十三等人,一直都与林阿凤麾下那些归降的海盗呆在一起的缘故。周遭还有数百兵马看守,失去了船只,又被收走兵器的海盗自然就如同没了牙齿的老虎,闹腾不出什么名堂来。至于林阿凤和林道乾,则是直接关进了南澳总兵府,秀珠也被晏继芳接了过去。毕竟,前者乃是朝廷全力缉拿的海盗头子,后者则是自称林道乾的女儿,虽说这名头是真是假还未刮去了。”
“你说得是,但我问过晏大帅,当初剿灭吴平之后,官府先是翻遍了吴平寨,紧跟着又搜遍了整个南澳岛,除却一两千银子,以及一些绫罗绸缎之类的粗笨家伙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收获。很难想象,曾经在海上耀武扬威那么多年,林道乾林阿凤曾一本等人全都奉为王者的吴平,竟然就只有那点家底。”
“也许是吴平就是名声大而已,毕竟养那么多人,总是要钱的。”嘴里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邱四海突然感觉到,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在地上跌成了两瓣。等注意到吕光午那戏谑的目光以及杜茂德若有所思的眼神时,他只觉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紧闭嘴不发一言。
“嗯,说的也是。”
出乎杜茂德的意料,吕光午仿佛纯粹只是闲着没事随便问问,竟是就这么突然打住了,旋即便犹如驱赶苍蝇蚊子一般摆了摆手,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如蒙大赦快步离开的邱四海一眼。直到人走了,吕光午这才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杜茂德解释似的说:“我这个人,从前有的时候闲在家里,会会客,访访友,但也有的时候会四处走走,虽说是贩夫走卒,也能交得上朋友。所以,我前前后后来过广东好几回,不管是广府话还是潮汕话,都能说得和本地人无二。”
“所谓吴平留下的宝藏之事,就是我隆庆二年到潮州府的时候听说的,那时候不过是觉得以讹传讹,毕竟吴平麾下养着整整两万人,还占据了南澳岛,不是流水似的银子砸下去,他哪里能坐得稳位子,能存下多少钱?可去年我在遇到你之前,正好收拾了一个劫道的小蟊贼,却顺藤摸瓜牵出了一条开黑店的大鱼。
那是昔日吴平寨中一个漏网之鱼,他为了逃一条性命,一口咬定吴平还有一大笔宝藏,就藏在南澳岛上某处,号称好说也价值几十万两。但他杀人无数,却想凭借这什么宝藏和我讨价还价,我不耐烦,就一刀杀了他。刚刚拿来问邱四海,不过一时起意,可没想到看他这样子,竟然真的有什么线索。”
杜茂德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照吕公子这么说,莫非邱四海之前没有贪墨林阿凤让他拿来贿赂官府的财物,是因为他很可能知道吴平那笔宝藏在何处?要知道,如果真的是在南澳岛,这里毕竟是隶属于漳潮副总兵管辖的海防重地,而埋藏宝藏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官兵眼皮子底下,所以他才这么热切地谋划归降?也正因为如此,他之前被抓时,也就没有把那一万多银子的财物太放在心上?”
“只是我随便那么一猜。”吕光午呵呵一笑,洒脱地耸了耸肩,等从锅子里盛了一碗菜汤,丝毫不嫌弃地喝完之后,他才抹了抹嘴说,“钱财这种东西,用对了会很有用,就比如世卿这一次先是把那笔从邱四海那得来的钱财用来招募死士,然后又用来安置海盗,这就是好钢用到刀刃上。但若是贪图这所谓的宝藏,蝇营狗苟钻牛角尖,说不定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且不用派人盯着邱四海,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疑神疑鬼,喝口凉水都会塞牙,说不定到时候会主动过来坦白。”
“吕公子果然高明!”
杜茂德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却也同样没有把吕光午说的这什么宝藏太放在心上。他跟着林阿凤,手上造过杀孽,更曾有很多机会过目一箱箱的宝石、绸缎、金银,所谓的吴平宝藏,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实质性的任何新鲜感。
他很快就岔开话题,计算起了汪孚林的归期,又和吕光午说起了朝廷对于此次剿灭行动的反应,可话题不知不觉又歪了,竟是说起当年戚继光俞大猷两员抗倭名将联手剿灭吴平,据说杀敌整整一万五千的往事。
当然,这所谓的一万五千人,水分总难免会有一点,而且海盗的成分相当复杂,有真正的日本人,有移居东南亚的汉民和当地的土人,甚至还有来自非洲的黑人,真正从粤闽沿海出去的海盗,约摸顶多也就是数千。但那次是倾大军之力,对付的是真正的海盗王,这次是纯粹智取,对付的又是实力衰微之辈。如果朝中老大人们非要把这些海盗填去戍边,那沿海固然可以消停一阵子,将来招抚两个字就更加寒碜了,试问一次两次三次都坑人,谁还能信?
“吕公子,杜相公,汪爷已经到了总兵府,晏大帅请二位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