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观音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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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宇钲栖身的这个观音宫,坐落在龙泉县城西边三十来里的黄竹坳上,周围千岩竞秀、万岭烟岚,端的是好地方,好所在。

庵的侧门紧挨着一片楠木树林子,深浅蓊茸、郁郁葱葱。其中有一株老楠木特别硕大,绿云一样的树冠如伞似盖,将半座尼姑庵都遮蔽住了。

卢婷和虎子说的老鸦窝,就在这株老楠木树上。

两人扯着谢宇钲,出了庵门,轻轻将门掩上,然后来到树下,指着树顶说了半天,谢宇钲才终于从那层层迭迭的枝叶间,发现一个团状的枯枝巢儿。

“打人家做什么呀?人家好好的……”有风吹过,亭亭如盖的树伞轻轻摇晃,偶尔漏下一星半点儿阳光,打在脸上,并不刺眼。那个枯枝筑成的鸟巢,藏身于茂密的绿叶间,让谢宇钲想起了恒山上的悬空寺。

刚才,从小丫头嘴里,他知道了这些天的大致情形。

原来,那天在汤湖圩西边,他被倒毙的敌骑撞晕后,指挥系统就崩坏了,抵挡的力度,由此更加分散。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中央军骑兵,则挥舞着银光闪闪的马刀,在山野间来回驰骋,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他们只要发现那一处聚拢起稍多些人马,便饿狼般扑了过去。

三哥和周营长多次聚集人手,按事先跟谢宇钲商定的计划,利用地形地物,边撤边组织反击。

双方打得难分难解。

双方都伤亡很大!战斗打到后来,那特派员不得不督促刚刚击破瘌痢虎那支小队伍、结束战斗的龙泉靖卫团,再一次加入战团。

山前村后的战场上,双方本来就十分悬殊的兵力对比,由此进一步放大。

三哥带着阻击小组,牢牢地扼住山道。

大队开始迅速撤退。

谢宇钲就是在这个空当里,被俏飞燕姐弟俩拼死抢回的。

敌人始终突破不了三哥和几个红字头据守的篱园。

最后,骑兵连的军事主官亲自带队,在两挺机枪的掩护下,率一队骑兵从斜坡疾冲上来,风一般掠过,向三哥他们扔出了一排德制手雷。

急剧膨胀的烟尘和火光,淹没了三哥和他们据守的篱园。

俏飞燕和卢清见状,立马疯了,两人率领骨干,以谢宇钲传授的“迅猛突击”战法,居高临下地狂飚突进,一番交火后,几乎全歼这队骑兵。

然后,他们又多次执行“抵近侦察”!周营长补充弹药后,也组织突击队,以新装备的米尔斯手雷为主武器,积极配合作战。

一时间,打得敌方上上下下,无不心惊胆战!

在俏飞燕的凌厉攻击下,仅以身免的骑兵连指挥官,震惊于他们的火力组成和作战效率,再没了初时的嚣张气焰,开始采取保守策略。

战斗进行到这里,地方民团无力再战,中央军骑兵连限于地形,也不敢再行逼近。

双方只能各回各家,舔舐伤口。

撤离战场后俏飞燕一清点人手,发现这一仗可谓惨烈之极。

虽然作战顽强,予敌以重创,但己方原先的二百余人,现在就只剩下百三十余人。

除了九哥、俏飞燕姐弟,以及寨中二十多名兄弟,就剩红字头多些,他们还有不到一百一十号人。

伤亡如此惨重,九哥和俏飞燕深怕力量空虚的纠云寨遭到猝然袭击。便飞奔回山。

红字头限于命令,在换过装备,短暂休息后,周营长将队伍缩编为一个连,然后就带队告辞,往西追赶大队。

俏飞燕聚集人众,在威义堂前,简单通报了一下情况,见众人有哭有闹有叫有笑,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有的义愤填膺大呼报仇雪恨……俏飞燕更加忐忑,跟九哥商量片刻,就马上决定打开库房,分发钱财粮食,让大家分批次钻入山林避难。

就在这时,谢宇钲规划成立的打铁铺情报站,送来了成立后的第一份情报。

但是,这一份极具份量、弥足珍贵的情报,却丝毫令人高兴不起来:瘌痢虎和玉面鼠,在战场上重伤被俘,已押往龙泉县城!

一同捎来的,还有一份补充情报,上面显示:

这一次进剿行动,是国府新来的特派员组织的。

这个特派员以龙泉靖卫团和莲永靖卫团为主,网罗了湘省的炎攸团防局、桂阳团防局、郴县团防局,以及赣省的万泰靖卫团、大犹江靖卫团等地方民团与警察部队。

总兵力近万人,层层封锁、节节阻击,重点进剿。历时近十天,终于成功驱走了红字头,顺带打垮了纠云寨。

但他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时间无力再战!只好押着俘虏,收兵回城。

这一份情报,让九哥和俏飞燕大吃一惊。因为,这情报里头显示,骆屠户他们如今不但明了汤湖圩的战斗结果,还对纠云寨的惨烈现状了如指掌。

这说明,山寨里还有骆屠户他们的卧底潜伏着。

俏飞燕等人连夜下山,赶往县城,试图救出瘌痢虎和玉面鼠等人。

为保密起见,俏飞燕按谢宇钲平时教给她的“奥卡姆剃刀原则”,对本来就不多的队伍再次进行削减,只带寥寥几人下山。

龙泉县里,早已戒备森严。

在朱得水的建议下,众人来到了这离县城三十里的黄竹坳,在这观音宫里落下脚来。

这观音宫不晓得建于哪朝哪代,早已废圮已久,无人住守,只有附近的乡民,偶尔会来拜个神求个佛,数年前,一个医道精深的女居士云游来到此处,忽地心有感悟,就在此处自行剃渡出家,法号静宜,从此就在这儿住了下来。

初时,也有些地痞无赖,见这静宜长相不俗,常来相扰。

但一来这静宜医术精深,四乡八里常感念她的恩德,二来这静宜在念经之余,也习些佛家的金刚怒目,练得一身好武功……不久,就再没人敢来此地撒野了,从此,上香的信众日多,香火渐渐繁盛。

经过几年的修行化缘,静宜修葺了大半爿观音宫,乡民们益发敬重,尊称为静宜师太。

据说,朱得水与静宜有旧,是以静宜师太不但接纳了俏飞燕等人,还亲自上山采药,为谢宇钲治伤。

这几日,九哥、俏飞燕和卢清三人,由于记挂被俘的瘌痢虎和玉面鼠,天天轮流下山,进城打探消息。

今天,天刚麻麻亮,静宜早租了一顶竹兜躺椅,抬了朱得水,到县城东面的乡镇,去拜见一个接骨神医,看看他的腿伤,以期恢复。

九哥和卢清也一同下山,进城去了。

不久,卢清急匆匆从县城回来,把俏飞燕也叫走了。

走之前,她栓好了庙门,从侧门出去,然后让卢婷和虎子反锁在庙内。

偌大个观音宫,就只剩下昏迷的谢宇钲和卢婷虎子三人。卢婷虎子两人,又闷又怕,便开了侧门,在这楠木林子追逐打闹,但一只老鸦总在树端聒噪,惹得卢婷性起,手脚并用地爬上树,要去端了它。

但毕竟年幼娇小,爬到倒数第二个高桠处,就再也上不去了,对着光秃秃的丈余高的树干望洋兴叹,

那老鸦聒噪依旧。

卢婷大喊大叫,它也只忽地飞起,在楠木林子里周旋一圈,然后又飞了回来,依旧聒噪。

惹得卢婷性起,奔进庙里,偷偷拿了谢宇钲的大手枪,胡乱放了几枪,打得枝叶扑簌簌飞溅,那只老鸦终于被惊得一飞冲天,再也不见。

大楠木树冠盖群林,傲视岭云,也让昏睡初醒的谢宇钲心旷神怡。

“谢大哥,大家都说,你的枪法可好了,在盆珠脑那么乱的场面,一出手就打掉了骆屠户一挺机枪,虎子这憨货居然不信……谢大哥,你就露一手,给虎子这个不开眼的瞧瞧!”卢婷眉头扬起,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儿撅起。

湖水般荡漾的绿叶里,洒下一片阳光,照上小丫头的脸颊,衬得像羊脂玉一般晶莹剔透。

“露一手?露一手就得花一手的钱。这子弹,可金贵了。有钱也难买到!”谢宇钲笑了笑,掏出了m1911,将弹匣取下,将子弹儿一枚一枚地弹出,慢条斯理地道,“婷丫头,你老实交待,刚才你打了几发子弹?”

“三、三发?两发?还是一发?哎呀,我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两发,就是一发。哦,就是一发!”卢婷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只见点45英寸的黄铜子弹随着谢宇钲的手指挑动,好像一枚枚蚱蜢似的高高蹦起,在阳光下打着旋儿,闪着金芒,先后落入他的掌心。

旁边的虎子,脸上露出梦幻般的表情,

“一发?”谢宇钲用枪管拨弄着数了数,“好罢,就算是一发。一发子弹就是顶你个黄毛丫头一个月的饭钱,这子弹有多金贵,这下你晓了不?”他捏起子弹,一枚枚压回弹匣,将弹匣对准镶着胡桃木的握柄底部,轻轻推了进去,然后两手持枪,仰着对准鸟巢,静静地瞄准。

谢宇钲昏迷之前,手持空仓的花机关,面对闪电一般冲上来的骑兵,……当时他腰间正别着这把m1911的,可他当时竟然懵逼了。

虽说战场上由于情势紧张,很多人不免发挥失常,但他实在无法原谅自己,在那样的生死关头,竟然犯了一个如此致命又如此低级的错误。

刚才,他回溯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梳理了一下情绪,他终于明白,自己虽在前些日子里,在朱得水的用心传授下,枪法大进。但由于临敌开枪的经验太少,对自己的枪法不够自信,平时不免对花机关依赖过重,从而在潜意识层面,就完全忽略了腰间的柯尔特m1911。

这可是风靡整个二十世纪,颜值与威力同样突出的防卫手枪!太不应该了。

必须尽快养成在危险来临时的下意识的反击动作,没了长枪用短枪,短枪没了用匕首,匕首没了捡石头棍棒…!卢婷和虎子见他持枪瞄准,两人都屏息凝神、正襟危立,脑袋不停地上下仰俯,目光在手枪和鸟巢之间来回移动,生怕错过最精彩的瞬间。

然而,过了许久,谢宇钲仍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始终没有开火。

卢婷渐渐地变得不耐烦起来,小嘴一撅,就要开口催促,却见谢宇钲蓦地动了。

只见他飞快地将m1911插回腰间,还用手掖了掖,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卢婷两个娃儿对视一眼,就要起哄发出嘘声,几步外的谢宇钲又蓦地动了。

这一回,他的动作非常迅速,比刚才收枪的动作快得多了。阳光下只见他右手一花,他腰间那只大手枪就到了手上,然后倏地高举,恢复了双手持枪的姿势,m1911再次瞄准树上的老鸦窝儿。

风吹树轻摇,金色的阳光漏下数点微辉,落在枪口上,闪着夺目的精芒。

这一次,仍然没有等到开火,就在两人望眼欲穿、心焦火起、口水骨骨吞时,枪倏地又被收回,插上谢宇钲腰间。

“御!没劲!”两人不约而同地撅起小嘴,发出了轻蔑的嘘声。

谢宇钲忽然一偏头,看向远处的山下,不一会儿,他向后一摆手:“有人来了!”

“什么人?是不是姐姐哥哥?”卢婷高兴地跳起:“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肯定买好吃的了。”虎子雀跃不已。

谢宇钲示意两个小娃娃噤声,然后手脚并用,爬上了大楠木树,往山下张望。

观音宫山门外的陡坡,正对着一条狭长的峡谷。

峡谷中间,一条卷白泛青的清溪,宛如烂银打就,在葳蕤的植被间时隐时现。

一个老一少两条身影,出现在山溪边上,一前一后地踽踽而行。

谢宇钲定睛看了看,认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老妪,走在后面的是一个妙龄妇人。

那老妪端着一个方形物事,这时走上几步,就见她弯下身体,将方形物事放在地上,然后慢慢跪倒,两手高举过顶,然后一个长揖,拜伏在地面上。

后面跟着的那个妙龄少妇,也亦步亦趋,跟着匍匐下拜。

拜毕,那老妪颤颤巍巍爬起身,又向观音宫方向走上几步,然后又放下手上端着的方形物事,再次跪倒……

就这样,两人走的很慢很慢,谢宇钲猜出这两人,应该是进山烧香的。但两人的动作重复再重复,始终如一,毫无变化,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索然无味。刚想下树,却听卢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哟嗬,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这,这是婆婆带着媳妇,进香求子的吧?”

回头一看,就见这丫头已经攀了上来,距自己也就两三步远,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树枝,整个身体半贴在树干上,却使劲伸长颈子,看向山下。

他不由得白了她一眼:“小心抓稳了。你上来做什么?”

“我、我们在树下害、害怕呀!”

“你们?害怕……?”谢宇钲连忙往下看去,就见虎子这憨娃儿,正手脚并用地抱着树干,吭吭哧哧地,一点一点往遁。

谢宇钲无语了,没好气地瞪了卢婷一眼:“害怕什么呀?以前你们在山寨里满山疯跑,也没见你怕过呀?”

“那、那不一样。山寨中熟悉,这、这儿……”

“这儿怎么啦?”谢宇钲攥过她的手,让她挪过来些,背靠着树干坐在大桠上,“扶稳了哈,别乱动。我下去接虎子!服了你们了。”一边说,一边拽着一根大枝,轻轻越过她,攀着向下。

虎子见他来接,脸上又是尴尬又是兴奋,同时更加卖力攀爬,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

“小心,虎子你个笨猴。”

身后卢婷叫道,停了停,说道,“怕什么?哎呀谢大哥,你是不晓得呀,这尼姑庵里,看着没什么,实际上鬼门道真多!”

说着,她似乎正向山下张望:

“观音菩萨是很灵,能保佑人。这样山里山外、远远近近的人,才来求她。但、但是……但是我总觉得她旁边那善财童子和龙女,不是一对好娃娃!我每次经过神龛前,他们总一直盯着我看,似,似乎想、想打我!”

“打你?这很正常呀。”

谢宇钲弯腰揪住了虎子的脖领子,攥着帮助他往上爬,头也不回,“你卢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骂,下田偷瓜……”

“谢大哥,那你可冤枉我喽!我可没揭过瓦……”卢婷正说着,忽地惊咦一声,放轻声音道,“谢大哥快来看,那后面又来了三个男的……哎呀,他们打人……哎,不对,他们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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