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番外一 苏然x贺漾
水笔在纸上漾出一道光,冬日的阳光到底没有春末温柔。
——苏然
春节过后,冬只剩一小撮了。
临安连下几场雨,城市弥漫落寞的温度,有人在此丢了魂。
她站在街口,没有打伞,手里拿着半盒红茶。
路人回头瞧,觉得她是个沉默的女人。
那双眼,噙悲楚。往深了望,她眼底未结痂的伤痕呼之欲出。
路人不看她了。
她又红了眼。
杏色大衣被雨水沾湿,脚底踩着水,她的眼泪簌簌落下,乖巧地融在雨里,不见踪迹。
瘦弱的身躯突然迸发出力量,呼吸一顿,她使劲捏了下红茶纸盒,红茶迸发出来,溅了她满身。
她慌张抬手,去摸眼尾的皱纹,猛然意识到,“老了,我不再年轻了。”
怪我陷在回忆里,失了神。
她脸上游荡宁静,她在尽力体面。她知道,她们的关系已走到头了。
她记得。
她说。
她知道,她好狼狈。
不是做热梦的年纪了。
她光明磊落地讲违心话,“嗯。”
她走不动了。
她不敢用任何眼神去接。
贺漾有烟瘾,贺漾喜欢收藏手表,贺漾不吃香菜,贺漾爱穿性感的衣服,贺漾吻她时总是流眼泪…
这已经是21年前的事了。
停下脚步,愣在雨里。
她低着头,眼神闪躲,“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
这么多年,记忆该泛皱了吧,她记得却比谁都清楚,多么可笑。
她心说。
以前她是个体面的人。
她忘了。
她大哭,她大笑。
“只是办事,不是为了别的?”
活了半生,什么都没留下,挺失败的。她闭眼,想把乱七八糟的情绪碾碎。
别说惦念,别留不舍。
没必要。
她睁开眼,瞬间流露出惊喜的神色,眼波流转间,麻木的失落之色显现出来,她别过头,脸色煞白,出口的声音极致沙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可是啊。
贺漾看着她,看不出任何风吹草动,因为她面无表情。
她漫不经心地说胡话,“来办事。”
她垂头丧脑,只想落荒而逃。城市的雨愈发张狂,成为她隐秘眼泪的遮羞布。
眼睛被雨浇得很重,她看着这片街市,存在心底的片段又惹出来——
雨越下越凶,有种要将人吞噬掉的架势,她的眼睛睁不太开,头发湿乎乎地粘在脸上,那边浪快把船掀翻了,她摇摇晃晃倒也正常,她背过身,想找个地方躲雨。
雨…好像停了。
雨更狂烈地坠向她们,贺漾将雨伞偏向眼前的憔悴的女人。
我不爱贺漾了,早就不爱了。
不怪天气不好,怪她。
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左手边是座破桥,桥洞里躺着年迈的流浪汉,过桥的人都得看他一眼,用看她的眼神去看他。
贺漾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里是向南路,吹着她们爱情开始的风。
来不及迈出脚步,手腕被抓住,贺漾不言不语,将最冷漠的眼神放在她身上。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如果非要说一桩的话,只剩’向南路‘的路牌了。
忽地一笑,她硬生生地开口,“祝你幸福。”
纠缠太久,人累,心更累,贺漾松开手,她不像以前一般气盛,眼中只剩沉默,轻轻说了声,“我会幸福的。”
“嗯。”
“你也是…苏然。”
多么轻柔的嗓音,多想不由自主地对她笑。
可是,她叫她‘苏然’。
’然然‘和’漾漾‘,永远存留在她们相爱的岁月,或者是拉满柔情蜜意的出租房里。
现在怎样,不重要了。
嗯。
只是心口颤了又颤,而已。
苏然什么都明白,可她还是做不到滴水不漏,没忍住,看了贺漾一眼——
贺漾站得笔直,踩着高跟,肩平腰细,身段还似从前那样窈窕多姿,脸也更漂亮,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以前她们在一起,总会说一些甜蜜又幼稚的誓言,类似于‘我想和你白头到老’。
这会儿,风将贺漾的发吹开,藏在里头的两三根白发露出来,苏然突然红了眼眶,紧闭的双唇越抿越紧,她身体里支撑她的某种力量,于此刻,止息。
没有遗憾了,我已经和你白头到老了。
“我会幸福的。”说完,苏然毅然决然转身,刚迈出半步,她只觉眼前一片昏黑,想都没想就回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将那几个字说出口,“你还爱我吗?”
贺漾秒答,“不爱。”
苏然声音沙哑,“我也不爱了。”
之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她们谁都没有再去看对方。
苏然脸色难看,捂着胸口,死命扯着衣服,好像身上某处被掏空,双腿开始软绵绵,她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在这场大雨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苏然恨自己,恨自己当年不够相信贺漾,不够坚定,恨自己轻易将爱转移到别人身上,最恨的是,让贺漾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了别人好多年。
如今,都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