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有着中国最繁华的商业街,街道并不十分宽阔,中间有花坛间隔,两侧店招林立,街头人头攒动,翻云覆雨,人声鼎沸。
夜晚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操着南腔北调,徜徉街头,如同一朵朵喧腾的浪花,彰显着这座东方大都市的底蕴、繁华与活力。
紧邻江边,一扇橱窗光芒四射。窗前一溜穿着旗袍的模特,仿若真人。四壁和屋当央的衣架上,挂满了待售的旗袍。面料有丝、绸、缎、大绒,款式有民国和现代,颜色五彩缤纷。
晓丹沿着濒江路,一路观风望景,看见丁字路口的旗袍店,不觉眼睛放光。也没多想,信步走进店里。
见有客人登门,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身穿旗袍,踩着高跟鞋,迎上来,碎步,晃腰,扭胯,恰似风中之荷,走得枝摇花颤。
晓丹看着眼馋,仔细端详着每一件旗袍。看着中意的,拿过来,在自已身上比试,想象着穿在自已身上的样子。可看着镜子里隆起的小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原物放还。
“这位大姐,我们店里有规定,”售货的小姑娘,指着衣架上一块“非买勿碰!”的牌子,面容清冷,“不买就不要乱动!”
被小姑娘教训,晓丹心中羞恼,素面涨红,一时语塞。可未等晓丹发作,楼梯上传来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响,“小茜,怎么跟客人说话呢?客人是财神!客人是财神!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从紫色雕花的旋转楼梯上,一紫衣女子款款以降。她皮肤很白,是鲜荔枝那种白;皮肤嫩滑,如同去了皮的鹅蛋,带着一点晶莹玉润。大大的眼睛,如同两颗黑钻,涂着唇膏的小嘴,像一朵乍开的玫瑰……
“晓青姐,真是好巧!这家店就是你开的啊!”
晓丹满眼惊喜,跳跃着小火苗,语气中透着赞叹。
“晓丹妹妹,怎么是你啊!她们没欺负你吧?”
陆晓青快步从楼梯上下来,蝶一样飘落,拉住金晓丹。两姊妹亲亲热热,冲淡了刚进店时的不快。
“小茜,你过来!你怎么能这么跟客人说话?得罪了客人,就是得罪了工作。如果客人闹起来,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向客人道歉!”
陆晓青叫过名叫小茜的售货员,又是一番训诫。
小茜嘟着嘴,脸上带着委屈,“我没对客人怎么,只是好心提醒她,不要乱碰乱摸。衣服脏了,你又要骂我们!”
“自已错了,还顶嘴!一个好的导购,不是保管员。你应该激发她们的消费欲望,满足她们的消费需求,引导客人到试衣间,帮助她们选购中意的衣服。直白点,就是让她们高高兴兴把衣服带走,把钱留下!”
陆晓青怒气冲冲,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可小茜也犯了倔,梗着脖子,翻了个白眼,“可也得看客人啥情况不是?老板,您看您这个妹妹,她能买吗?”
小茜说的却是实情,陆晓青下意识瞧了瞧晓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确实不适合穿旗袍,可小茜的抢白,仍然让她心里不爽,“你犟什么犟?我妹妹今天不买,明天不买,生完小孩子,一准会买。上庙就有出家心。只要她喜欢,她迟早会成为我们的客户。可你得罪了她,以后,她真的不会来了!”
陆晓青带着沪市方言,给小茜掰开了,揉碎了,一通说教,终于让这个骄傲的小姑娘低下了头。小茜上前一步,冲晓丹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为刚才的态度,真诚地向您道歉!”
“不怪你!是我太喜欢这衣服了,没有注意到那个牌子。”回头冲陆晓青嫣然一笑,“青姐,这样吧!一会儿,按照我以前的尺码,让小茜帮我选两件旗袍,等明年这个时候穿。业绩记在小茜的名下。”
晓丹的举动,让陆晓青暗暗称叹。金晓丹对小茜的不恭,非但不计较,还给了小姑娘机会,处理事情肯动脑子,尺度把握得相当有分寸,不愧是在商场中行走的人!
“还不谢谢客人!今天,你们是遇到了我妹妹,要是碰上旁人,可不一定这么好运!”
由陆晓青和小茜陪着,金晓丹在店里选购自已中意的旗袍。没有试,只在身上比画。相较宽窄长短大小,晓丹更重款式、面料与色泽。
结账时,陆晓青吩咐收银员,给晓丹一律八折,而且,承诺在明年年底以前,晓丹随时可来店里调换,并赠送了晓丹几条丝巾。
陆晓青如此体贴,晓丹既感激又欣慰。把选购的衣服包好,陆晓青拉着金晓丹去喝咖啡。去咖啡店的路不远,只隔着几十步路。选街角面江的位置坐下,陆晓青给自已叫了一杯拿铁。晓丹因为怀着身孕,叫了一杯柠檬水。
“晓丹,打你来沪市,我总想着去看看你,可一忙起来,就身不由已。也真是上天安排,我们姐妹有缘,让你找到我店里来。”
陆晓青率先开口,语带关切,透着真诚。
“晓青姐,我来这儿,不想给你添麻烦的。你忙你的,如果你整天围着我转,我反而会心不安。青姐,你放心好喽!我应付得来的,这样每天出来逛逛,真的挺好!”
金晓丹善解人意,让陆晓青卸下心理包袱,没有了一直藏在心底的愧疚,整个人变轻松不少,人也显得容光焕发。
“晓青姐,能讲讲你离开南大洋后的经历吗?”
金晓丹充满期待,眼睛里满是好奇。
陆晓青端起杯子,捧在掌心里,呷了一小口,含在嘴里,一副沉浸其中的神情。
“如果你真想听,我就讲给你!”
晓丹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下颌。她的下颌圆润,有着婴儿式的肉感。在金晓丹拿起杯子,吮吸柠檬水时,陆晓青开始了讲述——
陆晓青进入上艺,很快脱颖而出,成了学校舞台上的明日之星。她特别用功,课余时间,不是在舞蹈教室,就是在练功房。
大二时,原来的导员去了美国,继任的导员,是个研修生,刚到而立之年,且是单身。初次见面,导员开场白很逗——
“我是个大龄剩男,算得上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模范。我们上艺出台一个奇葩的规定:就是只有成家的教师,括号男教师,才有资格申请单人宿舍。在没有结婚之前,只能和你们一样,挤集体宿舍。”
底下一片笑声。陆晓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新导员,高大,白净,不像南方人。眼睛不大,却挺有神,眉毛和鼻子长得不是很好,但还过得去。牙齿整齐,白得耀眼。说出来的话,倒是蛮有趣。
导员顿了顿,再次扫视了同学们一遍,“现在的姑娘超级俗,超级物质,超级注重等价交换,她们不惜将自已与外汇挂钩,宁嫁给黑人兄弟,也不肯给同胞一个机会。她答应你约会,等同于施舍和自降身价!可若是你打算泡她,她就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你一句,臭流氓!”
导员捏着鼻子,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地模仿。男生们起哄,乐得前仰后合,把桌子捶得咚咚锵。
陆晓青不屑地瞥了眼周围的同学,不明白导员的话,到底有什么可笑?她为导员大庭广众拿女生开涮而愠怒。
导员似乎猜出了陆晓青的心理活动,目光停泊在她这儿,继续说:
“今天,我郑重地宣告,我张秋白,有信心在你们毕业前结束单身,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目标,她就在你们中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水点子溅得台下的女生满脸期待与幸福。男生们却愤愤不平,觉得张秋白是以权谋私,与他们争夺班里的白菜。与张秋白相比,这些青涩得一无所有的知识青年,毫无优势可言。
只有陆晓青无感。南大洋时,与邵勇曾经的暧昧,让情窦初开的陆晓青,对爱情有了崭新的认识,多了理智的思考,少了飞蛾扑火的冲动。
在男同学把导员张秋白视作情敌,千方百计护住班里的好白菜时,陆晓青被张秋白推荐进了学校艺术团。张秋白是艺术团的导演。这种双重身份,给了张秋白无限接近陆晓青的理由。
暑假前的一个晚上,排练进行得很晚。散场时,张秋白把陆晓青叫住,让陆晓青帮他收拾道具。陆晓青也没多想,埋头和张秋白一阵忙活。
走出排练厅,清风明月,夏蝉轻唱。张秋白邀陆晓青,沿校园里的甬路散步。陆晓青着急回宿舍洗漱,可又不好卷张秋白脸面,直接一口回绝,只能别别扭扭地陪张秋白往湖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