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浑身冰冷(1 / 1)
几个粗使婆子领命而去,不久之后,便将赵姨娘带了过来。
赵姨娘被两个粗使婆子狠狠搡进屋内,发髻散乱,珠钗斜坠。
她尚未看清屋内情形,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王夫人用尽全力的耳光。
金镶玉护甲在她颊边刮出三道血痕,瞬间渗出血珠。
“黑心烂肺的娼妇。”
王夫人揪着她衣襟嘶吼,平日温婉的眉眼因愤怒而扭曲。
“我儿与你何仇何怨,竟下这等魇魔毒手,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赵姨娘被这突如其来的殴打和指控惊得懵了片刻,随即瞥见炕几上那两个扎满钢针的草人,瞳孔骤然收缩。
但她仍强撑着啐了一口,声音尖利。
“太太莫要血口喷人,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头上栽,我竟不知这些事情,我是半点都不、”
话未说完,贾老太太已将借据劈面摔来。
那纸轻飘飘贴在她鼻尖,猩红指印如睁开的血眼般瞪视着她。
赵姨娘见状浑身一颤,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笑声凄厉可怖。
此时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和马道婆的交易已经泄露了。
眼看着无可辩驳,赵姨娘也是难得硬气了一回。
“是我又如何,横竖今日被你们拿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眼中迸出癫狂的光,声音越来越高。
“这些年你们是如何待我的,克扣我月例,夺我女儿,同样是府中的少爷,环儿在你们眼里,算个什么,王熙凤那个泼辣货把着家业,你们顿顿山珍海味,我和环儿连吃碗燕窝都要看人脸色,我恨不得把你们的心肝挖出来喂狗。”
她猛地指向床上昏迷的宝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还有那个凤凰蛋,最好和宫里那个一块疯死。”
赵姨娘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横竖都是死!不如拉你们这群所谓的体面人一起陪葬。”
烛火将她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恍如罗刹现形。
王夫人早已气得浑身发抖,闻言更是疯扑上去撕打。
婆子们慌忙拉架,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赵姨娘却兀自嘶嚎,字字句句都是积年的怨毒。
“你们当我不知道,老太太眼里只有宝玉,太太盘算着让宝玉继承全部家业,他一个废人,凭什么啊,我的环儿难道就不是贾家血脉,就该一辈子被踩在泥里。”
正在这时,椅子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贾宝玉在昏迷中蹙紧眉头,喃喃呓语。
“好多鬼,别抓我。”
这声呓语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王夫人猛地转身扑向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贾老太太龙头杖重重顿地,目光如刀射向赵姨娘。
“堵上她的嘴!关进柴房,晚些发落。”
赵姨娘被婆子们拖拽着向外去,却仍挣扎着回头,嘶声喊出最后一句。
“你们今日这般对我…来日自有报应。”
赵姨娘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在空气中留下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堂中,王熙凤提着翡翠撒花裙裾急步上前,假意用绢子拭泪,声音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快。
“老祖宗千万保重身子,宝玉兄弟和娘娘都是有大造化的,必定能逢凶化。!“
王熙凤扶着贾老太太颤抖的胳膊,丹蔻指甲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转身王熙凤又对王夫人柔声说道。
“太太,宝玉兄弟这边,太太且盯着吧。“
“老太太年纪大了,大悲之下,万一有个闪失,可了不得。”
“我且先送老太太回荣庆堂吧。”
王夫人微微点头。
“凤丫头,你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贾老太太略一思考后看向王夫人。
“老二家的,宝玉这么着不是个法子,这样,赶快将宝玉送到清虚观张老神仙那里去。”
“兴许还有转机。”
“宝玉如此,只怕娘娘那边多半也出了事了,眼下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赶忙派人联系戴权公公,拜托他打探打探情况。”
王夫人答应了一声,而后赶忙和家丁一起,将贾宝玉送上马车,连夜往清虚观去了。
在折腾了一番后,时间已经是来到了半夜。
一切停当后,王熙凤回到房中,面色也从方才的忧虑变为了一脸畅快,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自从在苏慕白那里得知了王夫人害的自己几次流产,再也无法生育的真相后,王熙凤就一直琢磨着该如何报复。
上次王熙凤夜间收到了纸条,便是苏慕白派人送来,给王熙凤提供的思路。
苏慕白利用赵姨娘王夫人母子的不满,让王熙凤收买了马道婆。
马道婆来到赵姨娘的住处不过略一试探,赵姨娘就迫不及待的上钩了。
而之所以马道婆不见踪影,自然也是因为她被灭口了。
马道婆是知道王熙凤在这次事件扮演的角色的,所以她是必须要死的。
王熙凤利用苏慕白留在神都的两名死士,在马道婆做法完成之后直接就把马道婆杀了,然后将马道婆家中伪造成了一副卷包会的样子。
至于赵姨娘的借条以及马道婆做法的那两个草人,也是死士按照王熙凤的吩咐故意留下的。
如此一来,王熙凤不仅报复了王夫人,还把赵姨娘这个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蠢货也给收拾了,同时又彻底抹去了自己在这次魇镇之术事件里的痕迹,可谓是一石三鸟。
此时的王熙凤回忆着王夫人方才在贾宝玉卧房那般痛不欲生的模样,只觉得浑身汗毛都通畅了,心情好的难以言喻。
没想到吧,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也有今天。
只要再等着贾元春在宫中失宠,看你这个老虔婆还能得意几天。
在心情畅快的同时,王熙凤对苏慕白也是敬畏有加。
苏慕白远在幽州,千里之外,居然仅凭一张纸条,便将整个荣国府搞得火上眉毛,半死不活。
如此运筹帷幄,真可谓是神机妙算。
王夫人这个蠢货居然还一直想跟苏慕白过不去,试图打击苏慕白,来报儿子受宫刑之仇。
现在看来,王夫人的行为,可谓是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自不量力,什么叫螳臂当车。
只可惜啊,自己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躯,当初自荐枕席,苏慕白都未曾与自己一夕欢好。
若自己还是云英未嫁,那该有多好啊,如此他应该是会接受自己的吧。
王熙凤的感慨暂且不提,转过天来下午,日头西斜,透过窗棂的光已失了正午的烈性,变得昏黄慵懒,却依旧驱不散荣国府贾老太太正房内那一片沉重的阴翳。
屋内静得可怕,连平日里惯有的檀香似乎都凝滞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贾老太太歪在榻上,身上搭着一条锦被,往日里红润富态的面庞此刻像是被抽干了血色,灰败而松弛,一双看尽繁华兴衰的老眼,怔怔地望着窗外一隅狭小的天空,里面盛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忧愁与惊惶。
早晨清虚观传来的消息,已然像一盆冰水,浇得贾老太太透心凉。
贾宝玉被送过去时,人是糊涂的,满口嚷着“有鬼”、“当和尚”,寻死觅活。
她原指望张老神仙那般人物,领着众道童开坛做法,诵经禳解,总能驱散那缠身的邪祟,让她的心尖肉恢复如常。
可等来的回报却是:法事做了足足半日,声势浩大,金铃法尺响个不停,贾宝玉却依旧是那般疯疯癫癫的模样,甚至因受了惊吓或冲撞,闹腾得反而更凶了些。
最后只得强行灌了安神的汤药,才勉强睡去。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啪地一声就破灭了,留下的是更深的无助。
她的宝玉,难道真的就……
然而,这揪心之痛还未及消化,午后从宫里隐秘传来的那道噩耗,才真真是晴天霹雳,将贾老太太最后一点支撑都轰击得摇摇欲坠。
戴权公公派来的小太监,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心腹丫鬟的耳朵递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直扎进贾老太太的心窝——昨夜,凤藻宫里的贤德妃娘娘,竟也骤然发起狂来,情形骇人,疑似……中邪了。
中邪,又是中邪!宝玉中邪,元春也中邪,这邪祟难道竟是盯准了贾家最金贵的两个孩子不成?。
贾老太太初闻时,几乎要骇得晕厥过去。
但更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的,是隆化帝的反应。
隆化帝并未急着宣太医会诊,未下令彻查缘由,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关切与震怒,他只是漠然地命人将整个凤藻宫封禁起来,内外隔绝,如同处置一件沾染了瘟疫的物件,然后便置之不理了。
“置之不理”,这四个字在贾母脑中嗡嗡作响,反复撞击,撞得她头晕目眩,心口一阵阵绞痛。
那是皇帝的妃子啊,是才册封不久、曾蒙圣恩的贤德妃啊。
即便真是个寻常妃嫔得了急病,也不该是如此冷漠的态度。
这哪里是对待病人,这分明是……弃子。
几个月来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此刻回想,竟像是一场虚幻的噩梦前奏。
自从贾元春被封贤德妃,荣国府省亲别墅盖得比别家都气派,府中上下谁不是趾高气扬。
走在街上,贾家的奴才都觉得比别家主子更有体面。
那些往日里走动得略疏远的勋贵,帖子也送得勤快了。
贾老太太心里何尝不飘飘然,仿佛看到了荣国府昔日赫赫扬扬的荣光再次重现,贾家又要在这神都里屹立百年不倒。
这一切的荣耀,都系于贾元春一人之身,系于皇恩浩荡之上。
可如今,这“皇恩”露出了它冰冷彻骨的獠牙。
贾母不是深宅里一无所知的老糊涂,她出身史侯家,嫁入贾门,历经数十年风雨,从重孙媳妇做到有了重孙媳妇,什么波谲云诡没听过没见过。
隆化帝这反常到极致的淡漠,让她瞬间联想到几个月前,贾家交出去的那京营节度使的兵权。
是了,是了!一切都有了解释,那兵权,自先祖荣宁二公以来,便在贾家旧部手中经营,虽几经更迭,根基犹在,乃是贾家在军中最大的依仗。
隆化帝宫变夺位,根基未稳,岂能容忍京畿重地的兵权旁落。
先是施恩,破格晋封元春为妃,位份极高,封号“贤德”,给足了贾家脸面,让他们沉浸在突如其来的荣耀里,放松了警惕。
这泼天的富贵,原不是赏赐,而是钓饵,是交换!
贾家上下被这荣耀冲昏了头脑,欣欣然、晕乎乎地,或许还在皇帝的暗示或朝臣的“规劝”下,为了表明忠心、为了不与“国丈”身份惹嫌,主动或半主动地将那握了多年的京营兵权,交还到了皇帝手中。
现在想来,当时皇帝那边接手得是何等顺畅痛快,嘉奖的话言犹在耳。
如今,兵权到手了,贾家最大的利用价值已经消失了。
那么,这用来交换兵权的“贤德妃”,以及她背后的贾家,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不仅没必要,恐怕还是隆化帝心头一根欲除之而后快的刺。
毕竟谁让当初荣国府站错了队呢。
“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贾母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干枯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身上的锦被,指节泛出青白色。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让她禁不住瑟瑟发抖。
这不是简单的失宠,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从贾元春封妃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骗局。
隆化帝心机竟深沉狠辣至此。
原本贾老太太就觉得蹊跷,赵姨娘哪来的那么大胆子来害贾宝玉和贾元春,这背后难道没有黑手。
而皇帝的反应,更是印证了最坏的猜想。
隆化帝不在乎元春是真病还是假病,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他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将她隔离、将她废黜、进而彻底清算贾家的借口。
中邪,一个“德行有亏”乃至“招惹邪祟”的妃子,其家族岂能不受牵连,到时候,什么罪名家丑翻不出来。
贾家就像那被蜜糖粘住了翅膀的雀鸟,还在欢欣雀跃,却不知屠刀已然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