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有成竹,就像在画一幅新画,画完轮廓,再进一步由粗略到细致地一层层把各种整体与细节补充上去。
陆立海一边看原垂花柱,一边去看许问画的画,脑袋一左一右地不停摇来摇去,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一个画家,或者雕刻家在创作新作品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享受,仿佛窥见了他脑海中的想法,看见它变成了实质一样。
修复的感觉又有不同。
它是在已有作品的基础上进行补全,是戴着镣铐起舞。
同时,残缺的作品、尤其是优秀的作品总会带给人遗憾感,很想让它知道它剩下的部分、完整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所以当它完成的时候,会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爽快感,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圆满起来了一样。
这个时候陆立海就是这样的,他看得非常之爽。
当许问补完的时候,他也会去想这部分原来是什么样的。
譬如许问画那两只仙鹤,前面一只只剩两片羽毛,后面有半个身体。
陆立海就在想,仙鹤应该是什么样的仪态、羽毛应该怎样的延展,才会跟整体的画面、流露出来的气韵相符。
他还没想出来,许问已经先画出来了。
画完他就想拍巴掌叫好。
感觉太对了!残缺补完的部分跟已有的部分衔接得天衣无缝,让人一看就觉得,对,没错,确实就应该是这样的!
舒服,太舒服了!
陆立海只觉得自己看得神清气爽,眼睛已经离不开许问的笔尖,以及笔尖下流泄出来的线条与画面了。
“咦……这尺寸……”旁边传来秦天连的声音,有些疑惑的样子。
陆立海一听就知道他在奇怪什么,头也不抬地随口道:“对,他这画的不是画,是图纸。尺寸比例都是对得上的。这是四比一吧?”
陆立海左右看看,迅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是。”秦天连应了一声,确定了他的说法。
…………
许问心无旁鹜,画得非常专注。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想当初,他还在旧木场的时候,连天青给他布置的第一份作业,就是修复孙博然的一个雀替。
雀替是建筑木构件,垂花柱也是建筑木构件,没有差别。
当时他做了大量的功课,查出了大量孙博然的作品,揣摩他的风格、习惯的画法,等等等等,用了很长时间。
最后他终于完成了,完成的时候,他把“作业”送到连天青面前,心情有点雀跃。
连天青的表达向来矜持,那次也就是微微一点头,把东西收拾了起来。
但那一刻许问心里的成就感,他直到现在也记得。
旧木场学习的经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让他的心里熨帖,变得宁静下来。
那时候连天青问他选择修复还是制作,他思考良久,最后决定两个都要。
连天青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满意,但还是尽心尽力地帮他。
帮他去向别的师傅要教材,帮他开拓眼界,帮他去看更多的世界……
这样一个师傅……
现在究竟在哪里?
许问一共画了八张图,从八个不同的角度,用四比一的比例尺,把垂花柱完全描绘了出来。
最后它完整地呈现在了纸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它确实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补完的部分跟原有的部分衔接自然、风格统一,俨然一体。
这时候,十五师傅早就已经出来了,所有材料和工具全部都准备好,放在一边。
许问极其熟练地拿起它们,开始把纸面上的图样应用到实际修复中来。
所有的门类里,许问最擅长的就是木工,十八巧已经练到了化境,水平极度接近天工。
画完图纸,剩下的对他来说都是机械工作,不需要费心,只要照着完成就行了。
他做得快而细致,每一凿、每一刀都稳定得惊人,一步到位,绝没有任何多余的补充,控制力强得惊人。
最后,他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这次修复,做完最后的打磨抛光,一个完整的垂花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做完了。”他抬起头,看着秦天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