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她乌黑的头发,然后,她头顶上的面具滑落下来,恰到好处地扣在了她的脸上。
许问以为她会把面具推回去,没想到她好像根本没打算动,而这个面具好像也完全不会妨碍她的工作,她的动作仍然流畅——好像比之前更流畅了。
许问迅速想起了她之前说的话,她只要戴上面具,就会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
他仔细盯着她看,果然,在极短的时间里,栖凤的气质就发生了变化。
之前她更像是个少女,而当戴上面具之后,她陡然间变得成熟起来,威严端凝,仿佛真有女神附在了她身上一样。
“你……”许问正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个状态的她,他刚刚张开嘴,就看见“栖凤”目光仍朝向泥胚,摇了摇头,很明显是在示意他不要说话。
许问闭上了嘴,继续看她做活。
她的气质变化,捏制陶像的感觉仿佛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她基本不用工具,所有细节全靠一双手。 因此她的手法也似乎有些特殊,在某些细节方面进行了抽象化处理,重写意更甚写实。
捏好的泥像放在了旁边的石盘上晒干,一会儿会送进窑里进行烧制。
许问看着这些初始的泥塑,之前看着那些陶像的感觉在此时变得更加浓重。
这些陶像的手法非常高明,尤其最为鲜明的是它中间蕴藏的情绪感。
或欢喜或悲伤,或哭泣或欢笑,每一个小人都是有情绪的。又像是制作者本身把自己的无尽经历与情感融入了作品中,呈现在了旁人面前一样。
在这样鲜明的倾向下,技艺手法其实变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只是前者的载体而已。
而这样强烈的情绪,也给作品增添了无尽的魅力与生命力。这里的每一个陶像确实都是不一样的,配合栖凤之前的描述,真有如感觉这世上有与它相牵系的灵魂。
许问看得出神,这样重情感传达,轻技巧技法的表达,跟他熟悉的创作手法有点不太一样,但他隐隐觉得,他的创作中确实少了一些这样的东西。
更加自由的,更加非理性的,更加无拘无束的……
不知不觉中,许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没有留意戴着面具的栖凤转过头来,深深地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栖凤捏完了足够的陶像,开始给它们一个个的上色。
她像是画家一样摆开了颜料盘,里面五彩斑斓,红黄蓝青靛,大部分都是矿物颜料。
她拿了一只软笔,在小巧的陶像上面细细画上花纹。
许问回过神来继续看,突然问道:“这花纹,跟你住的那个山洞里的是同一个风格?”
栖凤的手突然一顿,但这只是一刹那,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手上继续描绘,口中回答道:“是啊,一样的。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东西。”
“很有特色,跟其他地方看到的古代纹饰都不一样,也确实很美。”许问说。
“是吗?你觉得哪里不一样?”栖凤问道。
“不太好形容。”许问摸着下巴琢磨,“其他地方看到的先民壁画,以图为主,配上一些初始的文字,着重表达他们日常渔猎生活。对了,这个就是关键!”
他突然想通,豁然开朗,“这也是之所以看不出有光村壁画年代的原因。我们研究古代壁画,一个重要原因是由此观察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由此推断出人类历史。但是有光村的壁画虽然也有渔猎景象,但这方面传达出来的信息并不多。它跟你的陶像一样,以写意为主,整体画面介于图画与文字之间,更像是文字的雏形,而非纯粹的画面!”
许问很高兴,问栖凤道,“这样说起来,你这些符号应该都有各自的意思的吧?你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吗?”
他难得话多,栖凤安静地听他说,最后摇了摇头,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许问刚才一时兴奋,长篇大论的全是现代的理论。
虽然他也不觉得里面有什么特别难理解的地方,但现代人的思路跟古代人不一样,也很正常。
许问思考了一下,把要说的话简化了一下:“你画在这上面的东西,是文字还是图画?”
“是符咒。”栖凤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啊?”
“这叫系魂咒,画在上面,就会有一个人有一缕灵魂被系在了上面。到时候,灵魂的主人能随着这一缕魂,找到属于他的陶像。”
“但是……感觉你每个陶像上面画的符纹都不太一样?”
“这当然是因为,每个人的灵魂都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你是凭着自己的感觉,随机在上面画出来的?”
“是。”
这有点出乎许问的意料,他扬了扬眉,没再说下去。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觉得栖凤画的那些“系魂咒”是有自己的规律的,就像他之前说的一样,介于图画和文字之间,已经能够表意。
真的是随机的吗……
他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