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认真观察过它们,记得非常清楚,描绘得很准确。
“你这画……这角度……”刘万阁突然动容,出声问道。
许问画的不是图纸。图纸的话要正俯剖等各个面细致地画,但他现在就是一律俯视四十五度,尽量呈现出房屋的全貌。
他画得快,线条当然不可能很复杂,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必不可少地勾勒出了房屋的整体形态。
最关键的是,这种画法需要极佳的透视和立体功底,这在这个时代非常少见,刘万阁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巧妙之处。
不过许问没有抬头,刘万阁也没有再问,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许问很快画完江南全部的常见建筑,吴地繁华,再差的房子也不至于不蔽风雨,但老实说也就是能蔽风雨而已。
“然后我们就上了路,一路往西,大部分时候在野外,但偶尔也会经过乡村城市,看到当地屋宇。”许问换了张纸,继续画。
周围没人吭声,但表情都渐渐凝重下来。
这件事其实大家都知道,但当许问实际把它呈现出来的时候,还是很让人触目惊心。
离开江南,房子马上开始变旧变破,很多地方的房子勉强有个顶,胡乱用石头围一下,别说美感了,简直让人想不到他们下雨或者冬天怎么过。
这种房子根本谈不上风格,连最基础的功能都达不到。
从五连山开始,窑洞成为当地人主要的居所,但就算是窑洞也有好有坏,大部分人住的其实只算一个山洞,门口挂着草帘,屋子里毫无光线,湿气漫溢,带来各种病症。
当然,这种病对当地人也算不了什么,他们根本活不了太久,三四十岁已经是寿命的尽头。
这段时间里,许问没有说话,只是在画。
但这些话就像无声的陈述,带着大师们想到了自己曾经经历或者看见的地方,想起了那些生活。
不,根本谈不上生活,只是活着而已。
虽然近年工匠地位略有提高,但士农工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周的工匠都处于社会底层。在功成名就之前,谁没吃过苦?就算在功成名就之后,谁又没吃过草咽过糠,住过漏水的草房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到了很多东西,心中五味杂陈。他们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没一个是傻的。越来越多的人领会了许问的意思,窑洞里安静着,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许问的笔没有停止,他又换了张纸,没有再画房子了,这次他画的是人。
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就算活着,也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这是……逢春人?”此时有人出声,声音很轻。是李全,他了解一些许问的经历,猜测道。
“衣服不像,倒像去服公役那些匠人的。”李全身边另一人提出异议,声音同样很轻。
“我们那里的农人,跟这也差不多。”又有人轻声异议,带着苦笑。
他们重新看向许问,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表情极其严肃而认真。
他们明白他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