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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三章 苦难的尘世(下)(1 / 2)


九月二十二,清晨如约而至。

天亮之后,江宁城内的喧嚣有了一段短暂的间歇期。被凌晨各式混乱搅扰了一晚的人们开始陆续地起来,小心翼翼地出门,打探事态的进展。

一些旅店、客栈之中,部分商旅与绿林人也开始了第一轮的来来去去,并且在早餐时间里,交换着各种各样的一手讯息。

真真假假的无数讯息这一刻正在城市当中混乱交杂,一如过去的每一天,真相与谣言参差在一起,对于大量的普通人来说,不到最后,根本难以看清楚事态的轮廓。

城市的北端,关于公平王与刺客大战三百回合后以番天印重伤对手的传言与公平王遇刺垂危的消息同时在人们的口耳间流传,而在城市的南面,军队的政变以及某几位大王开拨大军入城最后被大光明教主制止的讯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靠近城市的内围,一些绿林高手照常锻炼后在餐桌上听到的各式巅峰对决已不下五场,包括林宗吾对决公平王、孟著桃挑战林宗吾、公平王以一打四不分胜负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些消息传播一阵,到得上午的日头大些,一些关键的讯息才会在人们的议论与比对中变得清晰起来。

五位大王的决裂,似乎已然成为不可挽回的现实。从昨晚到今晨,公平党五方之中针对彼此中高层爆发的数十起刺杀,就是这一整个晚上骚乱的主轴。。

而在今天太阳升起之前,五位大王相继离开江宁城的行为,便预示着这场对抗已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昨天夜里,还只是一切的开端罢了。

城市当中的人们还需要花上不少的时间,才能将这些讯息渐渐的加以消化。有人开始做出离城的准备,但更多的人则只是沉默地观望。这一切固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可如今的江南,又有多少日子,是在没有颠簸的太平状况中度过的呢?

在部分客栈当中,亦有一些武者,仍在迷惑:“那比武大会……该怎么办呢?”

“……就剩最后几场了,会打完的吧?”

“……说不定公平党的这五位会各自派出高手,在擂台上分个高下。”

人们说起这些,便又逐渐兴奋起来:“喔喔……那可真是龙争虎斗。”

武者们在微带茫然的对望里,期待着这场龙争虎斗的到来。

部分更为确切的消息,则已经传入城内一处处更为隐蔽也更为高层的势力使者们的耳朵里。

“江南就要打起来了。”

城市北面,属于高畅地盘的一所院落当中,左修权用过了简单的早膳,掏出手帕来抹了抹嘴,将目光望向厅堂里包括银瓶、岳云在内的一众背嵬军精锐。

“何文苦心孤诣,摆下江宁的这个舞台,如今已经在将他的想法,昭告天下各方。但是说跟做之间,有一条明明白白的线,现在看来,就是今天,公平王会彻底的踏过这条线,而其余诸方,则再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模棱两可,内部的决裂,要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天下人面前了……诸位,今日会死很多人,咱们看完戏后小心离场,老夫的小命,就交到你们手上喽。”

他说完这话,房间之中有人点头拍胸,有人神情泰然,跟在姐姐旁边的岳云一面点头,一面露出迷惑的神色:“那何文……到底会怎么做呢?”

左修权笑起来:“他昨日,与那四位大王,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岳云挠了挠头,迷惑不解。

……

太阳升起第一缕光芒之时,参与了凌晨混乱的人们仿佛是被阳光驱散般,相继回到了自己原本的驻地。一方面汇总昨夜混乱的信息,另一方面也开始正式接受凌晨一系列变故所蕴含的影响和意义。

昨天下午何文抛出自己的想法,周商一怒掀桌时,仍旧可以说是某一个或是几个人的一意孤行。

清晰的纲领放出来,外部也会产生清晰的反馈,即便在“公平王”一党内部,也仍有各式各样的游说与劝说同时出现。

夜晚与凌晨,第一轮的厮杀与对抗同时出现,但即便在那样的时刻,只要有某个强有力的人物能够居中调停,而公平王回心转意,五位私下里再进行一轮谈判,事情仍旧具备消弭的可能性。

许多的政治斗争,双方都需要保持足够的威慑力,不到最后一刻,彼此都不愿后退的情况,并不鲜见。公平王的任性到底是铁了心还是一种漫天要价,逼四人退后的政治策略,对于中层的人们而言,始终都可以保持一份怀疑。

只要没有明确的大规模开战,事情总有一份转机的可能。

然而随着五位大王在江宁城的陆续离开,许许多多的人便终于能够明白,事情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晨雾漾起,目睹了城市南面厮杀的卢显与李端午,也带着李家村的青壮与家属,回到了一度离开的坊市。

人们开始闹哄哄地回家,疲惫的妇人将沉沉睡去的孩子们安置到家中,随后开始烧水做饭,部下的青壮在李端午的指挥当中开始第二轮的修筑街垒。卢显在街口的河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过了一阵,李端午走过来了,后方带着集合起来的、最得力的十余名部下。老人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两颗馒头,随后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何双英已经死了,改主意,现在也还来得及。”

卢显吃馒头的时间里,老人在旁边说了话。

“何双英死了,天杀的部下却没有死光,待会还得去报到。”卢显撕着馒头,塞进嘴里,缓缓说话,“而且,何双英已经打了招呼,何孚不敢再放我们出城了。”

“……要不要找一找其他方向的人?”

“……现在出城,又花一轮银子。”卢显叹了口气,“而且端午叔,江南就要大乱了,李家村就在周大王的地盘上,咱们去哪?”

清晨之中,老人沉默了片刻:“乱世之中,只要手底下有人,总能找到地方可以投靠,这点倒不用担心。”

“投靠何文吗?端午叔,这次大战,结果如何……看不准啊。”

“何文那边说是得了西南的支持,按照前两次的遭遇,西南……是真的来了人。”

“他或许是得了西南的支持。”卢显目光望着远处,将一片馒头放进嘴里,咀嚼一下:“可无论西南还是读书会,给咱们开的药方是,让这些大王、头头们,不要徇私贪腐……端午叔,若是公平党初建,这是好事,可现如今,大家都有了山头,有了自己的家当,莫非还真的再公平一轮?”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扭头朝后方的街巷望去:“西南黑旗再厉害,远水抵不得近急,无非口头上支持一下公平王。咱们这边,成千上万的泥腿子,如今得了这么好的坊市、宅院,想要再公平一次,谁愿意?端午叔,你要是一声令下,说这些宅子不要了,以后他们跟那些家破人亡的乞丐也要真的公平,你说柱子他们,还会不会听我们的?”

“那咱们这次……”

卢显沉默了片刻。

“人生在世,都说最难的是做选择。但是端午叔,我是这样想的,将来有一日黑旗若是杀出来,可能会占上风,可如今何文做这件事,一开始捕已进入尾声。不远处队长大步走了过来:“快一点快一点,眼下只是热身,你们慢吞吞的作甚!待会跟随林教主,还有正事、大事要办呢!都给我快着点——”

地上的女人在往前爬,况文柏笑了笑,挥起钢鞭,打爆了对方的头。他将尸体翻过来,在对方怀里摸了摸,掏出些金银塞进衣服,方才向外头走去,作为副队长,他便也喊了几句:“都给我快些——”

众人便将屠杀草草收尾,随后又放了一把火,方才穿过街巷,朝最近出的一处聚集地过去。

进入驻地,一队一队穿着类似衣服的武者也都已经陆续朝这边集合,人们在校场上碰头,相互闲聊的,都是今日凌晨一场大战的情况,一道道的身影说起孟著桃的反叛、行刺,又说起圣教主的无敌,再说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何文那厮……他到底想干些什么啊?”

“哈哈……他想出个衙门,来管我们……”

这样的话语当中,来去的一队队人马身上、武器上也大都沾有鲜血,况文柏站在一群高手当中,看着这一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公平党五方的决裂即将开始,天下英雄聚首。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恐怕都将是整个江湖上,最大的一场盛事了。

不死卫,云集而来!

……

深秋的肃杀推散晨曦,又鼓动风云。

江宁城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事项的端倪便开始出现在人们的眼中。

“不死卫”、“天杀”、“阿鼻元屠”、“龙贤”、“蜉蝣”、“白罗刹”、“天宝阁”、“镇海卫”、“无生军”……一面面在过去便显得骇人的旗帜,到今日似乎飘得格外密集。

一队一队的人开始从不同的方向聚集。

又有一队队的人格外谨慎地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一些不同势力的人们走过街巷,都像是怀着难言的恶意。

靠近城门的地方拥挤起来,人们焦急地等待着过境,但在许多的地方,出城的名额像是限死了一般,大量人群等待半天,也不见前方有多大的动静。

因为这次结盟而从各地过来的各个势力的使节们在各自的地方等待着事态的发展,也有的人去往城市中央,在一些闹事的茶楼酒肆间,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察觉到不详端倪的人们忙着回家,忙着筑起街垒,街头上的人们迷惑地感受着这一切。而在这样的人生百态当中,曾经名为五湖客栈的废墟前方,小小桥洞边的三道身影找来了铁锹,缓慢而随意地在地上挖着坑,其中,佝偻的薛进与名为龙傲天的少年满身都是在河里沾染的臭气。

少年一面铲土,一面说着跟城市当中的状况并无任何关联的事情。

“……华夏军就这样呢,在小苍河开始了跟金人和伪齐朝廷的三年大战……”

他口中讲述的,是有关于那西南大魔头宁毅在离开江宁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或许是因为接触得太多,少年的语气平静而轻松,与说书无异,一旁自称敲过宁毅头顶的薛进静静地听着,偶尔身体会因为难受而颤抖一阵,而在另一边,嘿咻嘿咻挖坑、出力最多的小光头则听得最是兴致盎然,时不时的瞪大眼睛,发出“啊啊哦哦”的感叹声,有时候华夏军在与敌人的作战里取得了胜利,他还会伸出双手,用力鼓掌。

这些讲述在某些时候也会涉及到大魔头家中的状况,包括一些苏家人的近况,当家主母苏檀儿的英明神武,以及苏文方、苏文定、苏文昱、苏雁平等人负责的一些事情,或许是因为过去也跟苏家这些一度并不成才的亲族认识,说到他们如今的状况时,薛进的反应最为激烈,有时候流下的眼泪,便不是为死去的月娘了。

仍未吃早餐的三人准备挖一个坑,将月娘埋掉。

虽然将想要自杀的薛进从河里拖了上来,但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宁忌的心中并无想法,说出自己从西南而来的事情后,他也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将父亲这些年来的经历与作为再细细地给薛进说上一遍。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他自己也想不到。

而再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在长期的伤病当中拖延如此多的时日,桥洞下接近油尽灯枯的,又何止是月娘一人。在埋葬月娘之后,如何劝说他活下来,又或者说,为什么要劝说他活下来。

更进一步的事实是,劝说他活下来,他就能活下来吗?

他想不清楚这些,口中只能平静地将能说的事情一一说出,如此过了许久,也不知什么时候,一直在慢吞吞干活的三人将月娘的尸体放进坑里,河滩上方,道路不远处的喧闹声,已经渐渐变得明显。

“这大早上的,又干什么了啊……”

这城市的上午,喧嚣的声音并不是刚刚才起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人在这条路上走来跑去,附近废墟当中扎营的那群人神态焦虑,偶尔说起话来,声音也大,大抵是在说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于是他们便哐哐哐哐的敲打废料,又做栅栏,又堆垃圾,很是烦人……

而这一刻,有更为明确的声音,朝着这边蔓延而来……

……

九月二十二,上午,巳时一刻。

原本在城市中央大武馆外等待比武大会召开的绿林人们,没有等到大门的敞开。

由于情况的诡异,此刻在这片街道上聚集的人不算太多,又有一些人过来之后去到了附近的酒楼茶肆之中,坐在窗户边上一面窃窃私语,一面看着事态的变化。

“……我就说了,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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