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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 花下眠(1 / 2)


吴景逸将头叩在了地上。

声音微闷,却字字清晰,亦无迂回之言:“此前误当父亲兄长及阿渊出事,此等关头,我本该尽心尽力助阿章处理族中之事,稳固家中局面——可我纵表面相助于阿章,却未曾做到真正问心无愧。”

微顿之后,道:“二哥更换各处人手,私动家主印之事,我并非没有察觉,但却因鬼迷心窍,而选择了视而不见,只装作一无所知。”

他那时并不知二哥已有弑父之举,却察觉到了二哥欲取代阿章的心思——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便是什么都做了。

“老爷,你……”姜氏面色一白,她不知还有此等事。

吴景逸始终未有抬头,语气中尽是惭愧:“察觉到二哥的野心之后,又因见阿章年幼,我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歪念……竟有了要袖手旁观,事后再坐收渔利的小人心思……实在不堪至极,不单愧对父亲的信任,吴家的栽培,更不配为人叔长!”

念头起,是一瞬间之事,事后想要扼制却极难。

是他未能守住心中那道底线。

厅内一时寂静至极,气氛紧绷着。

定南王开口问道:“这心思,现下还在吗?”

这问题听来似乎多余,任谁也不会答还在。

吴景逸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儿子断不会再有此妄想——”

“你并非是错在有妄想。”定南王肃容道:“人之六欲,本就无法全然断除,纵有往高处走的心思,亦是无可厚非。吴家一族之大,并非只家主之位可供你施展拳脚,想要什么,可光明正大地去争去拿,最终凭本事说话——而断不可为此行危害家中之举,更不能算计到自家人头上!”

吴景逸再次叩首:“是,儿子已然明白了。”

继而又声音微哑地道:“从前父亲兄长阿渊在时,我从不曾起过这等心思,本还只当自己并无私心……可这些时日见阿章一介稚子,到底还是起了异心,原来所谓的并无私心不过是趋利避害,欺软怕硬……”

话中有愧责,也有自我厌弃之意。

吴恙听得心有分辨,心也落定下来。

三叔说到此处已不单是认错而已,有勇气说出这番话,已称得上是真正的君子了。

君子亦有动摇之时,借此考验及时窥得自身之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知道悬崖边缘在何处,试过抛弃良知的滋味不是自己想要的——既有此事为戒,那底线便将画下清晰一笔,日后便会谨记再不可逾越。

当然,三叔今日此举,或也可疑心为已知此事瞒不住,遂主动认错以求谅解,是谓耍弄心机——

但纵然如此,也并不重要,聪明人有心机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过错,最重要的是三叔是否真心悔过。

这一点,要看当下,也要看日后。

“儿媳也有错。”姜氏回过神来,也跟着行礼跪下了:“儿媳既入吴家,便也有守家宅安定之责,老爷此番有此心思,儿媳未能及时察觉规劝,亦是一大过失,也请父亲责罚。”

吴景逸怔怔地看向身侧之人,眼睛红极:“夫人……”

姜氏也看向他。

夫妻一体,老爷有错,她也有。

可她是了解老爷的,老爷纵是一时糊涂,却也做不出真真正正残害家人之事,纵然父亲那日没有回府,她敢断定老爷一定也会回头,绝走不到那一步。

但这些话此时不能说。

说了便等同是替丈夫辩驳,丈夫有错是事实,有错便该受罚。且他既站出来承认,便是于心有愧,便更加轮不到她自作聪明替他解释。

而这是她的丈夫,她既相信他,自然愿意与他共进退。

两个孩子也跟着跪下了。

三公子已有十三岁,已能分得清对错。

小五不过刚满五岁而已,此时被兄长扯着跪下来,尚且分不太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儿孙儿媳,定南王看向了吴恙。

吴恙会意,却是看向身侧的男孩子:“阿章,此事便由你来做主处置吧。”

阿章才是吴家日后真正的家主。

单是教,是教不全的,倒不如就叫阿章自己去选,选了之后,自己且看结果如何。

吴然没想到自家二哥会将此事交予自己来决定。

是因为二哥觉得此事与他有些关系吗?

男孩子应了声“是”,遂看向跪在那里的三叔。

二哥说的等,原来是指得这个。

他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三叔,此前并未曾想到三叔会有主动认错的可能。

但二叔既认了,他便也就安心了。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局面和结果。

男孩子想了想,并未犹豫太久,也未有去看祖父、父亲和二哥的眼神,既说了交给他来做决定,那他就只需听自己的——

“就罚三叔抄写家规百遍。”

吴景逸听得愣住。

旋即,转头看向男孩子,勉强扯出笑意:“阿章,不是这样罚的。”

这无关痛痒的惩罚,也就是小孩子才说得出口吧。

“可三叔并未做什么,便是依照律法,也要见了结果才能罚人,只在脑子里想,是不会被抓去官府的。”吴然的语气十分认真。

吴景逸微微摇了摇头。

这哪里能一样?

“若三叔指得是那日二叔请我前去,三叔未有阻拦之事,那便更加没有理由罚三叔了。”吴然道:“当日我与祖父和父亲从松清院中出来,便见三叔等到了外面,事后我问殷管事,三叔是何时来的,殷管事说祖父刚进得院中不过片刻,三叔便到了——”

那时祖父回府的消息根本还没来得及传开。

所以,三叔赶来,绝非是听闻了祖父回来的消息——

三叔,是为了他而来。

“……”吴景逸几乎是怔住了。

所以,阿章都知道?

无论是他此前袖手旁观的心思,还是之后他为何而赶去松清院……

他动了心思的那几日,便如同着了魔一般魂不守舍,那日得知阿章要去松清院,他未有阻拦,未有提醒,还虚伪地说服自己必不会有事,以此作为侥幸心态安抚自己的良知——

可待他带人处理完手上之事,回到居院前,却又猛地回神过来,再看向前方,只觉已是身处悬崖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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