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牌很多人都想要,包括那些眼高手低且爱做白日梦的大傻子。
凌秀放出话去公然拍卖罗刹牌,又在当日才言明只收现银。一大笔银钱砸下来,让很多头脑发热的人清醒过来。而有能力现张罗银子的,自身与其背后的势力必然不小。对罗刹牌更是势在必得。
这一番操作简单极了,却像是故作稀松的渔网。漏掉那些凑热闹的小鱼小虾,只为捞上大鱼。
岁寒三友会咬死鱼钩,这是意料之中。但令人侧目的是这件事情的后续。
这仨糟老头子罗刹牌到手,心里却还憋着坏。那群当日另一波来拍罗刹牌从而在原随云那里兑了不少银子的黑衣人直接被他们堵在山下,想着杀人劫财。
这波人来历不明,身份也不明。但半点不妨岁寒三友心中的杀心。一想到那流水一样哗哗地被坑出的白银,这仨糟老头子心里头那叫一个恨啊!
若不是这些人来掺和一脚,罗刹牌的价格也不会拍出那么高的价。而这些人带着一堆银钱山下,不宰还等什么?!
但令岁寒三友没想到的是,他们本以为的肥羊,却不是那么任人宰割的。
岁寒三友成名已久,配合默契。三人凑在一起,是能挑宗师的高手。黑衣人那方虽说武功稍逊一筹,但胜在人多。两波人相斗,竟然一时半会儿难分高下。
“没想到竟是块儿难啃的骨头!”枯梅面色阴寒,心中杀意却是更浓。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放他们走了!否则,他们岁寒三友多年的凶名还往哪搁?
这群人黑纱帷帽遮脸,统一黑色袍子。但使出的功夫却是什么都有。其中用剑的那人最为突出。
枯竹陡然一击,带起一道掌风,劈开了那用剑之人的帷帽。黑纱之下那张脸让人熟悉又陌生。
“武当派顾云飞!?”枯竹一惊,“你不是早两年前就死了吗?”
顾云飞是武当掌门首徒,当年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若不是他两年前因故而亡,如今的叶孤鸿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武当派大弟子的位子。
死了两年的人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枯竹因一瞬间的分神被刺了一剑。
而顾云飞的暴露仿佛是成了什么信号一样。一众黑衣人不再顾忌帷帽,全心投入地与岁寒三友厮杀起来。
黑衣人放出全力,岁寒三友压力倍增。更惊他们吃惊的是那些人竟然一个个的都是“死而复生”之人。
“风怪,水鬼?”
“勾魂手?”
直到见了最后一人那半黑半白的奇特样貌,孤松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你……你们是幽灵山庄的人?!”
“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勾魂手冷笑一声,“见了我们的真身,唯有死路一条!”
枯梅击退一人,大声怒喝:“笑话!”
“老子成名时,你们一个个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想留下我们?妄想!”
枯竹面色也不好看,缝隙一般的老眼一片阴鸷:“你们幽灵山庄此番作为,是要与我西方圣教为敌不成?”
还有老刀把子那个老阴逼。故作神秘,从不露脸。之前一直龟缩一处,很少有大动作。没想到他这次竟然也想在西方魔教分一杯羹。
“西方圣教?”勾魂手冷笑一声,满含讥讽。“若是玉罗刹还在,你们勉强还能称得上是个教。”
“如今,玉罗刹已死。尔等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而已。”
“杀了他们!抢回罗刹牌!”
幽灵山庄的人杀意腾腾。如今两波人到底哪方是猎手与猎物已分不清了。
另一头。刚和西门吹雪分完脏的凌秀出了山庄。她在剩下的银票里抽出了十万两,其余的全都交给了原随云。如今算算蝙蝠岛的股份,她可能是比原随云股份还多的大股东。
陆小凤追了出来:“小秀儿,你也太不地道了吧!”
他怨念地晃了晃手里的那张一万两银票。罗刹牌共拍出一百五十万两,西门吹雪分去了三分之一。到他这里就成了一万两!要知道,跑过来凑分热闹的原随云还分去二十万两呢!凭啥就给他这么点儿?
倒不是陆小凤在意钱财。他就是觉着心里不平衡!当初说好的分他一份儿,怎么现在就成了一张?
闻言,凌秀停下脚步瞥他一眼。
“我问你,这罗刹牌的祸是谁招来的?”
陆小凤:“……”
——自然是他。
“这拍卖的点子又是谁想的?”
陆小凤:“……”
“还有,要不是我,你以为那三个糟老头儿跟另一波人会这么老实?”公主殿下双臂环抱,一脸理所当然。
“我帮你挡了麻烦,化灾祸为钱财。这还不够吗?”她一句句的问话,堵得陆小凤哑口无言。
某些方面,凌秀说得很对。若不是她突然想出这么个点子,他现在估计还麻烦缠身。遭到江湖各路人的追杀。凌秀这么一出祸水东引,既转移了外界的注意力,又坑了一大笔钱。这是她的能耐。而陆小凤,在这事儿上顶多是个跑腿儿的。那一万两,就是个辛苦费。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陆小凤却更觉着难受了。一张脸苦闷得不行。
陆大侠一向秉行千金散尽还复来,该花钱的地方从来不会有半分迟疑。如今,却因为这钱郁闷上了,也是奇了。
凌秀见他这样,伸手一怼他的肩膀,道出实情:“行了!跟你说实话吧。”
“你的那份儿,我一齐给原随云了。”
陆小凤迷惑眨眼:“原兄?”
凌秀点点头:“他那蝙蝠岛要开张了,你入一股只亏不赚。”
说完,她十分嫌弃地瞅陆小凤一眼:“你这一天天的,花钱如流水。兴头一起,恨不得站在城楼上撒钱。”
陆小凤:“我……”
“你什么你!”凌秀白她一眼,“难道我说得不对?”
自入江湖后,凌秀一一细数她的朋友列表。发现好像就属陆小凤最穷。
“西门吹雪有他的万梅山庄还有那日日火爆的合芳斋,叶孤城有他的白云城。花满楼更不用说,谁没钱他也不会没有。你呢?”
“就你,孓然一身,天天吊儿郎当。总不能每次缺钱都去赌坊吧?”
说起这个,凌秀就觉着好笑:“黑街的那些赌坊可都快立上个牌子,写着你陆小凤禁止入内了。”
“上次你在那里又赢了十万两银子,我可是听说都是蛇王亲自出面,咬牙切齿地把你打出来的。”
陆小凤讪讪地摸摸胡子。这也不能怪他,赌场里头讲究得不就是一个愿赌服输?再者,谁让他没个别的副业,只能逮着这一只薅羊毛呢。
他陆大侠赌技就是这么高超,百赌百赢。他能怎么办?
凌秀只一眼瞟过去,就知道这货在想什么。直接送过去一脚让他清醒清醒。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凌秀瞪他一眼,“你得意个什么!”
“原随云坐拥整个无争山庄,还想着怎么丰厚家业呢。你就不能有点儿上进心?”公主殿下只觉着此时此刻自己好似个老母亲,为这不务正业的不孝子操脆了心。
她一把拉过身后一声不吭装小透明的游龙生,“这是我的记名弟子。虽说这一路过来都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给他花钱,但他却也是个不差钱的。”
谁让人家身后还有个传承百年的藏剑山庄呢。虽说名声没落了,但多年传承的底蕴还在。
凌秀和陆小凤虽然相差十岁还多,但是平辈相交。游龙生是她徒弟,自然是小了一辈。所以,她理直气壮地拿话刺了陆小凤一句:“你在江湖上也混了几年了。如今大名鼎鼎的陆小凤陆大侠,身家却还没一个小辈厚,丢不丢人?”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红颜知己跟楚留香一样满天下都是,我却除了薛冰那个傻直的大小姐再半个没见着。”
“你俩是一个赛着一个地不着调。别是那些姑娘们都是热恋一段时间,看清了你俩的本性,主动甩了你们吧!”
“谁说的!”陆小凤差点儿跳了起来。这可关乎男人的尊严!
“我说的。”凌秀又白他一眼,“楚留香还有三个妹妹要养,你却连养你自己都费劲!”
“别等有一天你收了心,遇见个想娶的姑娘却连聘礼都掏不起。只能入赘。”
“那,那不至于!”陆小凤支愣起来,无力反驳。且不说他将来会不会收心,但绝对不可能穷到入赘的地步。
“是吗?”凌秀哼笑一声。她满脸的不信,就是最好的讽刺。
陆小凤前些天一路被追杀,身上破破烂烂。别说钱了,连衣服都是西门吹雪提供的。这手头握着的这一万两,还是凌秀给他的。
被凌秀怼了又怼,陆大侠是彻底蔫儿下来了。一旁的游龙生想笑又不敢笑。又觉着自己认下的这个小师父委实不亏。
看看人家的交友列表:西门吹雪,叶孤城。江南首富幺子花满楼,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还有这被她已经刺激得自闭的陆小凤和捎带上也怼了一句的楚留香。
随便拿出来一位,都够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瞻仰好久的。
只是……他没想到与楚留香齐名的陆小凤在他师父面前竟然会这般……卑微?
一时间,他又开始期待起来楚留香现身之后的情形了。
插曲一过,三人一齐下山。
凌秀和陆小凤的轻功根本不用说明,而游龙生的武功底子也很好。他们下山的速度虽说不迅速,但也不慢了。
中途,凌秀突然脚步一停。闷头自闭的陆大侠也在下一刻抬起头来,望向左前方。
游龙生不明所以:“师父,怎么了?”
陆小凤重新来了精神,摇头晃脑:“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忍耐不住,才至半山腰就打起来了。”
“这可还没出万梅山庄的地界儿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不怕西门吹雪一个不悦提剑过来清场子。”
“他除了每年固定的出门,平日恨不得一直宅在家里头闭关。除了你陆小凤,谁又能请的动?”
“再者……”凌秀的话未尽,陆小凤却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上一次比斗,两人心脉受损,只能静养。如今西门吹雪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倒不是说他怕了这些人。可若是西门吹雪受伤的事情暴露了,难免会有小人趁其伤势过来挑战。那些被名利迷了眼的人,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况且,万梅山庄里头可不止一个剑神,剑仙叶孤城也在里头呢。
两人的对话游龙生听得云里雾里。他刚想着要不要问问清楚,就见他的小师父随手折了支柳条,甩出了个剑花模样。
“本就是借了西门的地盘儿,这点儿小麻烦,自然不能再麻烦主人家。”
陆小凤眉毛一挑,把视线落在凌秀手中的柳枝上:“你这是……”
凌秀笑了笑,唇间的贝齿一闪而过:“心有所感,摸出了点儿门道。如今正好拿他们试手。”
她解下腰间的无鞘金剑,朝游龙生一抛。后者被那股子力道怼得踉跄一步,瞪大了眼睛掂量怀里的金色长剑。似乎没想到这看上去又细又轻的剑竟然这么有分量。
而再看凌秀手里的柳条,游龙生更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在万梅山庄这些日子,西门吹雪跟叶孤城一直比剑,他也没闲着。凌秀每日都会抽出一段空闲时间,折下一截梅支来给他指导。西门吹雪常练剑的那处空旷的院子里的一株株梅树少了不少枝条,他身上却多出了不少被抽出来的印子。尤其握剑的那处手腕,至今还青着呢!都数不清被那带着红艳梅花的树枝卸了多少次剑。
长剑一抛,凌秀不再迟疑。转身便冲进了远处树林中的战场,与他们混斗起来。
她也不管是敌是友,反正这两波人没个好人。只要是站着喘着气儿的,全都照打不误!
凌秀突然现身加入战场,踹飞枯竹面前的黑衣人,反手就是给他一下。
“锵!”
柔软的柳条与枯竹手中的铁棍相交,竟然发出了利器撞击的声响儿。
枯竹退了一步,只觉得双手被一股巨力震的发麻。再抬头一看来人,更是一惊:“凌秀?!”
“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秀回给他一个格外核善的微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
枯竹却觉得落入了凌秀的圈套:“我们已斥巨资拍下罗刹牌,如今碰上,不过各凭本事。”
“你现在贸然插手,莫非想得便是以罗刹牌作饵,坐拥渔翁之利?”
“渔翁之利?”凌秀眉毛一扬,语气格外嚣张:“对付你们,不过是随手几剑的事儿。还不配让我动脑子算计。”
她确实坑了人,不过目的也只是顺手捞点儿好处,不要白不要。可怜这枯竹至今都没明白那坑到底挖在了哪里。
枯竹怒不可遏,可到底是打不过。只能憋着怒火再问:“那你这会儿现身又是为何?”
两人一时间还挺有默契,一齐打退了围上来的三个黑衣人。凌秀这才又道:“我只负责拿钱,你们的恩怨我不管。”
“但地方是找西门吹雪借的,你们还没下山就打了起来。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西门吹雪面子?”
枯竹:“……”
这个问题……怎么想都是道送命题。
西门吹雪自然不想得罪,眼前的人更是得罪不起。
所以,还是打吧!
这丫头也未免太过托大,竟折了个柳枝就冲了上来。没剑在手,他们兄弟三人联合,未必打不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怎么也止不住。又想到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就那么硬生生被她拿了去,更觉着面前的少女面目可憎。
“既如此,你便也留下来吧!”
大庆公主又怎么样?他们又不归朝廷管,圣教也在西域。难道杀了她后,朝廷还能一路追他们去大漠不成?
枯竹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十分默契地边打边退,凑到他的身边。一齐向凌秀使出杀招。
不远处赶来观战的游龙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凌秀却是不慌不忙,脚下虚布一晃,躲过枯梅和孤松的攻击。接而把柳条一探,本应抽像二者的柳条一个转眼,直取枯竹的咽喉!
后者心下一惊,连忙收了攻击做防。
然而,她手中的柳条虽说能当剑使,坚不可摧。却也带着柳条本身的柔韧。枯竹横起铁棍防御,柳条打在其上,突然一弯,“啪”得一声在他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枯竹三人常年在西域活动,一张老脸本就像那又干又枯的老树皮。如今麻麻赖赖的黑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别提有多滑稽。
游龙生心中觉着好笑,更多的关注点却在凌秀身上。
他这个小师父,刚冲进人群的时候,所出招式跟和自己过招时差不太多。但跟枯竹三人对战时,却是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武功和阅历都差了些。他就算全神贯注,也捉摸不透。
看得分明的陆小凤却是一叹:“她的剑术,又精进了。”
凌秀的剑路一直是大开大合,气势如虹。她那自创的一招破云,更是如那日光,可穿透云层,无孔不入。亦如那突发的海啸一般,可吞噬一切。
然而今日她使出的“剑”,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握柳条的原因。竟然多了几分柔和之意。说柔和,也不尽然。更多得是轻灵飘渺。这个感觉,让陆小凤一下子想到了凌秀如今的轻功。
乍一看,凌秀的剑似乎变了。可到了她这个境界,又怎么会轻易就变了剑路?只能说,她又有了新的体悟。
她把剑招和一身的轻功融为一体了?
不。
在凌秀手持柳条还能抽飞出一人后,陆小凤瞬间改变了想法。
她只是把外露的锋芒收敛于内,对剑气的掌握已达臻至化境。
怪不得她不用剑。因为被她握在手中的柳条就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剑!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被断了剑,有了新的感悟。没道理凌秀会没有。她那把剑是世上难寻的利器不错,可若没那把金色长剑,她还能断掉他们两人的剑吗?
她的金色长剑锋利无比,可断天下利器。两次比斗占了利器上的便宜,这是事实。
而她本人如今已是宗师,境界上也比两人高了一层。双方剑路互相影响,互有增长都已不再是当初比试之时的层次,以至于到现在她也没能得出个答案。
既如此,那便问问她心中的那把剑!
“咻!”
凌秀手中柳条一甩,带出破空之声,绞下来枯竹铁棍中射出的暗器。
她瞥了眼地上的长针。针尖上泛着幽蓝的色泽,显然是淬了剧毒的。
一时之间,她突然觉得没了意思。
“唰!”
“!!!”
只见她腾空一跃,柳条在次挥出,如同手握巨剑一样由上而下朝枯竹劈下。
枯竹把铁棍高举过头顶做防。可这一次,他却没能防住。
那柔韧的柳条仿佛已经化为了她那把金色长剑,竟然像刀切豆腐一样,把枯竹的铁棍一分为二。与它同样下场的,还有枯竹本人。
他连惊讶都来不及惊讶,只觉得脖颈微微刺痛。眼中最后的画面,只剩他那突然退远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尸身。
“啪”得一声,尸体直直倒下,头颅滚得老远。岁寒三友如今只剩其二。
“枯竹!!!”寒梅孤松悲愤不已。
“死丫头!拿命来!”
凌秀淡漠抬眸,染血的柳条一展——一道无形的剑气蓬勃而出,挥退二人。
“已死了一个,你还不出来?”她突然道,“难道还真要我给你清理门户?”
她这话,不是对场中任何一个人说得。被点出的寒梅孤松又惊又疑。他们脑中闪过一个猜测,又很快被摁了下去。
——不可能,玉罗刹已经死了!
可有人道破了他们的侥幸。
游龙生揉了揉眼睛,惊诧道:“怎么起雾了?”
——还是黑雾?!
林间起舞并不奇怪,可怪得是——这雾的颜色不对!
浓郁的黑雾不慌不忙地笼罩了这个不大的交战圈儿,一时间仿佛突然换了片场。整个气氛都开始诡谲怪异。
“雾!”
“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