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各种消息都有,乱得很。也传出来了好一些新名词。李昭福一时学不会,李禹成、刘伟他们学得快,理解得也快。
渐渐地情况就明朗了,那就是:衙门军没能光复大武汉,也没能打长沙,连长风都去不了。就在清水坪转悠了几天,摆了摆样子,趁人不注意溜了,溜得远远地,夐不见人了。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话匣子,话匣子里面说的,东北成立了民主衙门。还说人民军正在向广州、重庆进军。成子回来跟李昭福他们讲话匣子里的话,说李昭福带人去帮人民军的忙算是帮对了,有远见。李昭福知道重庆,不知道广州,成子都知道,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南。
到了闰月,不用听小道消息,也不用听话匣子,好多人亲眼看见数不清的人民军从清水坪和广桥经过,向南走的有,向西走的也有。他们说这些人走路比一般是跑都快,难怪他们打仗厉害。
那天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的,透着那么点悲怆、那么点豪壮。一支人民军的队伍去了他们死人最多的地方。雨滴打着折断的树干、烧焦的树杈和带血的泥巴,也震荡着两尺深的地下潜动的幽灵。他们不想忘记,他们试图记下倒下战友的名字和战友们最简单、最淳朴的祈求。
雨后,金家台两个快干的池塘,又装满了水。打消了许多人对旱灾的担忧。
俗话说:“闰七闰八,皇帝该杀。”这句话就是在那年的初秋被广泛地传开来的。这年农历闰七月。
这几天,李昭福心里藏着事情,情绪不高,不想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不是打仗把清水坪的学校炸塌了,李昭福是应该去清水坪联系李禹成读高小的事情的。这种事小孩子不愁,大人愁。
李禹成去年就打算去清水坪读高小。学校的老师说他年纪太小了,生活不能自理,寄宿生再怎么着也应该满十二岁才好。李禹成还没有满,今年虚岁十二。李昭福想今年再去试试,之前还跟刘把式说起过这事,刘把式也肯帮忙联系那边的校长。现在,这么乱,大家都没着没落的,安不下心来,谁还有心思管学生这档事,到了开学的时间,也没听说有哪一所学校开学。看样子,这件事还只能等等看,急也没有,好在杜李的小学也还没有开学。
杜李来队伍了,消息很快传来:一对人挎着枪,排着整齐的队伍,精气神十足地开过来。领头的人脸上挂着笑,见人就打招呼问好。这人的姓还挺怪,姓翟,这边没有哪家姓这个姓。
随着这支队伍而来的新词叫“解放”。对于大多数杜李人来说,“解放”和以前的“光复”一样都是新鲜词。对新词的理解总是费劲的。李禹成一走进院子就跟李昭福讲“解放”,反复不停地讲,搞得李昭福也关注起“解放”来了。
李昭福不是不理解“解放”这个名词,是觉得这之前也没见谁被关着、捆着,犯不着去解放。李禹成第二天回来告诉李昭福,不是关着捆着,是被压着,有两三座山压着呢。李昭福越发搞不懂了,他想起了《西游记》中的孙猴子,孙猴子被五座山压着。其实也不是几座山的事,比方说金家台这种山,一百座也当不得龙潭司的兴隆山。
李昭福搞不懂,王万昌也搞不懂,所以要学习,学习的地方就在乡公所,是被几个人民军喊去的。他每天清早骑自行车去,晚上吃完晚饭才骑车回家。头两天还好,第三天早上在龙狮坳的上坡路段摔了一跤,摔破了皮。自此之后,他住进了成子家,没再天天来回跑了。王万昌白天学了,晚上也不闲着,跟成子他们讲学到的新东西。
那天,天气见冷了,刘四二因为起夜没有穿衣服打了一个冷噤,病了。第二天起不了床,就连晒棉花、收棉花都没到院子里来打招呼。晚上,李昭福去看他,床头熬着一碗青蒿水没喝,房子里散发着一股子青蒿味。正巧,刘喜豆也来了,说是又怀上了,还看不太出来。这两年日子好过些,金家台添丁进口的事没以往稀奇了。她说起了一件事,是王万昌亲自说的,说不让叫保长了,应该叫村长。
“村长?”李昭福问道。
“是的,就叫村长。”
“那小了。”
“什么小了?”
李昭福解释道:“你看,每个甲都有一两个村,有的还有三个、四个,我们金家台就应该是一个村。那样的话,一个保里面不是就有好多个村吗。他不当保长,当村长不是小了,是什么?他当村长了,这保长谁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