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越下越大。
九儿只能向前走,背后一张大手推着她,不能不走。
也不得不走。
穿过一排排虎口,眼前的雪花与她一样无助。
她从来没走过,如此艰难的路,短短二十丈雪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走在上面恍如一场梦魇。
路的尽头是一架钢锁桥。
桥旁一块空地,地上铺满兽皮,三排坚实的木椅,椅上有厚厚的皮毛垫。
木椅高低错落。
层次分明。
最前排坐着一位老妪,边上六七个人围着她。
宝儿看不到她的样子,只看到她一头白发如雪,围着他的人,面上神情凝重,似是听到一些不开心的事。
“禀冉后,龙神与九儿小姐已经请到。”冉强的声音穿过人墙,到了冉后耳中。
人墙分开。
七八双眼睛一起射过来。
似一道道电光,打在他与九儿身上。
冉后回望一眼,道:“孩子们坐吧,路上辛苦了。”她的话温柔似水。
她的样子老态,眼睛却是绝美的。
如一汪清水。
来去之间,灵动清纯,宝儿虽看不出她多少年岁,但她的眼睛,绝超不过二十岁。
不待他回神。
九儿已跑到最后一排,独自落泪。
坐的高看的远。
九儿看到对面,眼泪似珍珠般洒落,她哭着抬起手,指向一个红胡子老头道:“那是我爷爷。”
宝儿看过去。
崖的对面,布置与此间大致相同。
两崖相间十六七丈,以在场之人的目力,足以看清双方脸廓。
红胡子老头眼神锐利。
暗红的胡须随风而动,时而将他暗沉的面孔盖住大半,他只向这边望了一眼,望到九儿后眼内光波一闪,又自闭双目。
以待决斗时刻来临。
笑娘子与更夫站的不远,站在老头身后的人群中,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没有笑。
稍时。
更夫走上铁锁桥。
终于敲响手中沉重的更鼓,“咚……”的一下,将所有人的心猛的聚拢,将热火朝天的议论声,猛的止住。
红胡子与冉后,同时离座。
前排的人堆里。
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娘,你若没把握胜他,又何必约此一战?”
冉后厉叱道:“你知道什么,这一战早来迟来都是必战,绝无选择,你生为我儿,该切记生而不为,生而必为。”
宝儿听得‘生而不为,生而必为。’八个字,忽觉冉后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妖。
他见的不多,听过不少。
诡诈、残暴、杀人不眨眼,且毫无人性……
当他真正置身于妖群。
方才感受到妖与人一样,有小人,有君子,有懦夫,有豪杰,有凶残至极之妖,也有平和温良之妖。
简单的八个字。
犹如一盆热火,将他胸中热血点燃,奔腾汹涌,不可断绝。
转眼望去。
众妖皆默。
仿佛哪一家落败,都是丛林的巨大损失。
冉后看子女落泪,声音缓和下来,“各自珍重吧,别忘我的嘱托。”
话音落下。
她便不再留恋,朝前迈了几步,凌崖而立,望之对面。
红胡子老头,已在另一侧崖边等候。
“邪毛,八十年不见,你还好吗?”她的话仍是那样轻柔,两崖相距甚远,但宝儿知道,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众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借冉后容光,老朽还活着。”红胡子的语声祥和平柔,被内力远远的送过来,犹如响在耳畔。
“龙神已在我手。”冉后语声冲风破雪,直传对崖。
“是。”
“打赢我,他就是你的。”
“嗯。”
“三战定输赢,第一战我说,第二战你说,二战输家说三战,如何?”
“请。”
这平稳的一段对话。
令群妖耸然动容,顿觉不虚此行。
九儿在落泪,听到这话音吃了一惊,暗中更为爷爷担心。
二战输家定三战,老巫婆一定在第二战输掉,第三战,爷爷必吃大亏。
她紧咬嘴唇。
泪珠在一双大眼睛中,滚来转去。
冉后的声音再次飘起,“素闻先生爱写字,第一战就比写字如何?”
“冉后先请。”
冉后手握银色拐杖,杖头似银蛇吐信,麟片盘据杖身,似穿行在白雾中的飞龙,轻巧怪怖。
她提杖疾书。
只见她以杖为笔,以天做板,在天空中胡钩乱画。
最后‘哐’的一声,杖身落地,杖头银蛇猛地向前一推,人已静止不动。
谁也不知道。
她在空气中写了些什么。
群雄存疑,对崖一处崖壁上‘轰隆’一声大响,山石掉落,石雾纷飞。
众人望之。
十八个大字,已整齐的刻进石壁里。
字深二寸。
笔法苍劲,有如银蛇飞舞。
虎威威站在桥的正中,提嗓道:“冉后书的是,‘君不见虎跳之水藏恨,水无期怎敢与君绝。’”
邪毛手中有剑,剑身红如血,提剑疾笔,如一团红雾漫开。
笔落横剑一荡。
红雾徐徐而飞。
飞向对崖,亦是‘轰隆’一声,崖如山裂石崩,字亦落入二寸,一排鲜红的大字,跃然高崖之上。
虎威威观道:“九爷书的是,‘冉蛇蛰手空悲切,千山尽处掌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