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斜阳，透过树杈间的缝隙打下来，打在他身上，打成斑驳的模样，他在一片斑驳中又骂这操蛋的日子。
太阳渐渐落下。
黑暗席卷而来。
湿地里团起一阵浓雾，不知名的鸟儿一叫，格外奇诡恐怖。
他推开树屋的门，里面一桌、一椅、一架。
架上有书。
桌上有灯。
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他最想看到一张床，可能是屋子太小了，也可能和尚只想让他看书。
一阵困意袭来，他将看书的念头抛至脑后，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时间飞转。
和尚将他扔在这片水泽七日，想来也是放心之极。
还好这片林子大。
什么鸟都有。
至少他饿的时候，还可以逮几只充饥。
林中的夜晚一片怪异，太阳出来的时候，又销声匿迹。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因为他不需要知道，因为架子上的书籍，吸引了他全部注意。
妖族千奇百怪的战技，有的令人捧腹，有的令人坠肚，有的令人匪夷所思，有的又毛骨悚然。
这些书箱看似怪诞。
却又处处奇思妙想，看似绝境，又忽转生机。
像浪头遇到岩石，有的流转别处，有的激起漫天白雪。
这不是木屋。
是一座宝库。
一座妖人梦寐以求的藏经宝库，书籍不多，只有二十一本，却囊括了妖族之精妙，怪异之绝伦。
深夜。
门外响起一声叹息。
宝儿夜里挑灯，听到叹息也假装不知。
和尚挫败的声音，嘶哑着挤进门缝，“记忆实属不易，忘记更难，是吗？”
宝儿道：“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
和尚道：“学会了再忘记，这要何等胸襟，何等才华，何等神通，何等毅力才能做到？”
屋子里没了声音。
宝儿像是睡去了。
和尚在门外坐到天亮，仍无半点头绪。
甚至他早已遗忘的事，在这七天中又变得清晰，他几乎忘到颓废了，忘到头上钻出头发，也不管不理。
他看到宝儿出来，对着朝阳伸着懒腰，颓废道：“你学进去了吗？”
宝儿扭着僵硬的脖子，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他看着雾气消失在冷风里。
应道：“嗯。”
和尚摸了摸脑袋，精神一震，问道：“记住了吗？”
宝儿张开双臂，尽量拉伸。
将全身筋骨拉开。
仿佛头顶穿云，臂至天际，双脚踩进大地，最后与天地同在，融为一体。
和尚又问：“你记住了吗？”
宝儿道：“全忘了。”
和尚道：“你是没记，还是记忘了？”
宝儿道：“也记了，也忘了。”
和尚哈喇一笑，道：“真是新鲜，你这几天看了几本书。”
宝儿道：“全在桌子上。”
七天时间。
有时他会呆望林间的薄雾，雾间的微风，风间的巨树，树间的枝杈，杈间的天空，空间的白云，云间的诡变，变间的无穷。
有时他会像和尚一样。
坐在屋子外面，静观星辰变化，静辨每一道虫鸣。
他自这些变化中。
究竟发现了什么？
他的眸子由厉电变得日益明亮，他从大自然的变化中，发现了不少人生哲理。
也隐约窥得武道真谛。
大道至简。
妖怪的书，取法自然、粗野。
直击要害。
人类看妖，凶残成性，狡诈多变，这是因为它们的师父是自然，二十一本妖书中，每一本都默认自然为师，它们崇尚自然，敬畏自然，学习自然。
与他学习海浪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和尚诧异的声音。
从屋子里飘出来，“嚯，整整二十一本，你都看了？”
短短七日。
和尚只盼他看完一本，记住一本，这场赌局就会全胜。
二十一本全在桌上，都有翻动过的痕迹，这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些书，是他用二百年的时间，跑了半个妖界才淘来的，七天看完？
他满腹怀疑时。
宝儿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看了。”
和尚眼波一闪，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幸灾道：“也都忘了？”
宝儿道：“忘了。”
和尚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正翻页的书，道：“穿山剑，一剑穿山，以攻为守，唯攻不退亦不守，诺不攻益攻则全力，你可记得？”
宝儿道：“记着名字，忘了形体。”
和尚在头上摸了两把，眼神一亮，笑道：“嘿嘿，什么叫名字，哪个叫形体。”
宝儿道：“穿山剑，意在穿山，过于强化稳、准、狠，一招出尽便驳了意的初衷，当忘。”
和尚一个响指，“然。”
然字落下，他已走到门口，鸡贼道：“那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