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手不接天,是托着地(1 / 1)
那第十七根信芽叶脉勾勒出的“承接之手”仿佛一道烙印,死死扣在林阎的视网膜上。
下一瞬,他掌心骤然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低头看去,那片本已冷却的吴老杵漆灰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肉纹理。
巫族之血与这不祥之物悍然交融,灼烧感之下,一个残缺不全的古老符纹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嘿嘿……哈哈哈哈!”老癫道猛地将耳朵贴在沙地上,侧耳倾听,随即爆发出癫狂的笑声,他脸上的沙粒簌簌抖落,眼神却亮得骇人,“沙子在念经!它们在念经!不是往生咒,是‘换我来’!这满河的沙子,都他娘的想当那只‘命眼’!”
他的笑声尖锐刺耳,驼爷却无暇理会。
这位老沙客猛地抬眼,望向哭沙河的深处。
浓重的沙雾中,一阵若有似无的驼铃声正悠悠传来,那声音空灵诡异,绝非他驼队中任何一头骆驼所能发出。
“坏了,”驼爷声音干涩,喉结滚动,“有人在运‘活沙’。一沙一魂,十万阴魂才能换一道命契……这是要把整条河都炼成祭品!”
话音未落,一旁的秦九棺已然蹲下。
他面沉如水,从怀中摸出一根通体漆黑的黑檀钉,以钉尖为笔,在干涸的沙地上飞快刻画。
诡异的是,钉痕划过之处,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水倒灌般渗出,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水面之上,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浮沉不定,他们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绝望地望着晦暗的天空。
墨三姑脸色煞白,她扯下自己一缕枯发,屈指一弹,发丝落入火中,瞬间化为青烟。
她猛吸一口烟气,双眼翻白,用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混杂着千百人声的语调吟诵道:“哭沙河……代罪者的葬河……百年来沉魂无数,不得往生……如今,皆被‘命眼’残念唤醒……它们要它们……献魂为基,重塑命格……”
尸语术道出的真相,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阎心头。
他猛地闭上双眼,催动全身的巫族血脉。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感应如潮水般涌来,他“看”到了,就在那翻涌的哭沙河河心,有一股既熟悉又让他憎恶的气息——那是他自己的命格碎片,是当年被付之一炬的“林昭”之命!
那些残片,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拼接,试图重塑为一个完整的存在。
原来如此。
这所谓的“命眼”,竟是要用十万阴魂做地基,用他的残命做核心,再造一个“林大善人”!
“打印机!”林阎下意识地去摸背后,那台残损的机器却毫无反应,显然在这种灵异场域下彻底报废。
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扯开自己的腰带。
腰带的内衬里,缝着三个用油布包裹的硬物。
他撕开油布,露出三枚晶莹剔透的玉簪碎片,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秦九棺,钉灰!墨三姑,尸油!老癫道,你的牙垢!”林阎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三人虽不明所以,但见他神情决绝,都立刻照办。
秦九棺将黑檀钉在砂纸上猛力摩擦,刮下些许黑色粉末。
墨三姑从指尖逼出一滴浓稠如膏的尸油,腥臭扑鼻。
老癫道则最是干脆,从嘴里抠出一小块黄褐色的硬块,嘿嘿笑道:“这可是我的‘直播牙垢’,当年为了直播吃符,含过不少符灰,宝贝着呢!”
林阎看也不看,将三枚玉簪碎片置于掌心,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狠力碾压,将其碾成细腻的粉末。
随后,他将钉灰、尸油、牙垢尽数混入玉簪粉中,最后咬破舌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舌尖血滴入其中。
血液与粉末甫一接触,便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调和成一团暗红色的粘稠血浆。
他将血浆尽数涂抹在那个浮现出残缺符纹的右掌上,对驼爷喝道:“驼爷!牵你的骆驼,绕着河岸走,用驼蹄给我踏出一个‘阴契环’,踩出古道的印记来!”
“好嘞!”驼爷二话不说,拉起驼队开始绕着河岸奔走。
“秦九棺,封住河口三眼!”
秦九棺领命,身形如电,将手中剩余三根黑檀钉分别钉入了河口三个不为人知的阴气汇聚之处,钉落沙地,悄无声息。
做完这一切,林阎深吸一口气,走到河岸边,将那只涂满血浆的右手,重重地按在了冰冷的沙地上。
他俯下身,嘴唇几乎贴着地面,低声私语,那声音仿佛不是说给同伴听,而是说给这整条河的亡魂听:“你们要的是‘林昭’?可他早就被烧成灰了。你们要的是命契?可命契,从来都不该是抢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掌下的血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无数道血色的丝线从掌印中爆射而出,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瞬间没入沙地之下,逆着阴脉的流向,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冲河心!
“轰——!”
整条哭沙河骤然沸腾!
河水不再流动,取而代之的是亿万沙粒疯狂翻涌,如同被煮开的沸水。
河心中央,沙浪向两侧排开,一座由累累白骨和漆黑沙砾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缓缓从河底升起。
祭坛之上,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由无数沙魂被强行压缩而成的“沙之心”。
它正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试图将那些飘散的“林昭”残命格吸附过来,嵌入其中。
林阎的血脉在这一刻彻底暴冲,眉心那道神秘的逆视之纹骤然大亮,金光四射。
他猛地抬头,对着那颗“沙之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命不是抢的,是还的!”
随着他的怒吼,那张深埋于沙地之下的血色巨网猛然收缩!
“沙之心”遭此重击,剧烈地颤抖起来,其内部,那原本被强行压制、混沌一团的万千魂魄,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发出了刺破云霄的哭喊。
那不再是“换我来”的贪婪,而是解脱前的悲鸣:
“……我们不想当眼……我们想闭眼……”
“我们只想……闭眼……”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自“沙之心”内部响起,随后是连锁反应般的崩解。
构成它的无数沙粒失去了束缚,瞬间溃散,那座由白骨堆成的祭坛也随之轰然坍塌,重新沉入河底。
失去了目标的“林昭”残命格,在空中被那股逆冲的血脉之力点燃,熊熊燃烧,最终化作一场纷纷扬扬的灰色细雨,洒向平静下来的河面。
哭沙河,静了。
林阎双腿一软,跪倒在河岸边。
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粒从空中飘落的灰色尘埃,那尘埃在他掌心,温润如玉。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那粒灰尘,又像是在对这满河安息的灵魂:“你们不是祭品,不是基座,也不是什么狗屁命眼……你们,是闭眼的人。”
就在这时,河心那片刚刚被祭坛冲出的沙洲之上,一抹新绿破沙而出。
第十八根信芽,悄然生长。
它的叶脉不再勾勒任何文字或符号,而是舒展开来,构成了一座没有门的孤坟轮廓。
坟前立着一块无字墓碑,碑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清晰的掌印。
驼爷牵着骆驼走近,看着那座诡异的沙洲孤坟,眼神复杂,他压低声音道:“这墓……我运过三次。每次货单上都写着,目的地,未定。”
远处,黑暗的尽头,那盏始终存在的幽绿灯芯轻轻晃动了一下。
火光摇曳中,仿佛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抬起了手,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抹去了沙地上那道刚刚被驼蹄踩出的、最深的脚印。
风沙吹过,一切痕迹消失无踪。
那幽绿的光,究竟是在为谁引路,又是在为谁,抹去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