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花魁之死（1 / 1）
吴钦确实知道不少关键线索，通过他的叙述，齐逸之前在教坊司一一收集花魁娘子口供时，曾做出的猜想，全都得到了应证。
整合所有信息，快速梳理脉络，齐逸终于理清了花魁月倚梦之死的前因后果。
河渠署右督造许仕文与花魁月倚梦，并非于南城教坊司相识。
教坊司隶属礼部，每逢大型节会庆典，歌舞乐伎都会接到在坊外义务演出的任务。今年上元节花灯会，南城庙灯街，带着母亲赏灯的许仕文，在台下看到弹奏琵琶的月倚梦，一见倾心。
许仕文曾娶过妻，可惜妻子难产而死。亡妻故去五年，许仕文一直未曾续弦。灯会偶遇月倚梦后，沉寂许久的心，终于活了过来。
许家祖上便是做工造的，许父在时还曾开过砖窑，颇有些家底。许仕文本人长相普通，但谈吐得当、性情温和，初次到浮生居打茶围，便受到月倚梦的青睐。
二人郎情妾意，一切水到渠成。
通过众花魁娘子的描述，齐逸对月倚梦做了个人物侧写，正如他所判断的那样，这位花魁娘子有着青楼女子不常见的清醒自知。
月倚梦很独立，极有主见。虽对许仕文动了真情，却没有轻易同意对方提出的赎身一事。
她对吴钦说：“人是会变的。他此时对我千般恩爱万般好，但若哪日厌弃了，我又当如何自处？”
月倚梦没什么攀比心，除了养些奇花异草，并无什么奢侈喜好，花销不多。并且，她还极有眼光。那个粟特商人确实送给她不少珠宝首饰，但更多是她自己花钱买的。
每当那粟特商人从西域带来新品，她都会挑几样买下，等城中流行起来，再以高价转手卖给豪门贵妇们。一来二去，存下不菲银资，可以说是个妥妥的白富美。
总之，赎身不难，难的是如此脱贱藉。
一日脱不贱藉，她就永远都是人下人，谁给她赎身谁就是她的主子。
骨子里有些清高的月倚梦，宁可在教坊司蹉跎岁月，也不想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一个男人。
直到许仕文将《落雪崖独行》赠予月倚梦，才真正打动了她的心。
“用这支曲子，换你自由身，今后你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行，这可是你许家的家传之宝...”
“在仕文眼中，你才是唯一的珍宝。子矜，你值得！”
这是吴钦转述，许仕文的原话。
落雪崖乃大启四大名曲之一，凭借此曲，足以让教坊司奉銮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月倚梦离开烟花地、摆脱贱藉身，重新做回曾经的裴子矜。
若不是母亲不肯，许仕文早就想这么做了，经过数月的缠磨，老妇人终是拗不过儿子痴心一片，只得无奈许可。
但是，月倚梦不想让许郎为了自己，将家传之宝就这么献出去。她已经攒够为自己赎身的银钱，缺的是一个契机。
听闻国公府十公子大婚在即，月倚梦计上心头，向奉銮呈报称自己得到绝世名曲，愿在国公府大喜之夜献奏。
她的计划是在当晚弹奏半曲落雪崖，素闻国公爷喜音律，定会想要听后半段。如此，她就可以趁着大喜之时，跪求国公爷，为自己要一个自由身。
奉銮听闻此事后，来到南城教坊司，听了月倚梦弹奏半曲，当场狂喜，立马就应允了她的请求，并嘱咐她好好练习。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以心相许的二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然而，意外总是来的那么突然。
半个多月前，许仕文忧心忡忡，月倚梦再三询问方才得知原委。
身为河渠署督造，许仕文有监管建造与验收工程的职责。近三年间，大合营造承建了白帝城大部分的给排水渠道。
在此期间，大合营造向河渠署、营造司、工造处等相关部门的官吏，使了不少银子。
许仕文身为督造自然也收过好处，不是他想贪赃枉法，人在官场，很多事身不由己。他不拿，倒是独善其身了，但心里有亏的人，就会提防他、排挤他，甚至会想办法除掉他。
许仕文无力改变这样的事实，也没有反抗的本事，只能默默忍受着。直到他最近的一次复验时，发现了大问题。
主给水渠所用的砖应该金石砖，所谓金石，其实就是硬度较高且厚度足够的青石。但大合营造承建的给水渠，所用的砖却是普通青石。
排水渠每隔一百米便有一个渗漏层，但大合营造却擅自改动图纸，将渗漏点省去大半。并且，原本极为合理的污水排放路线，改成了简单的横平竖直。更严重的是，这些污水渠，竟有大半都排向护城河。这远远超出了护城河的排放量，一旦遇到雨季，疏放不急必会酿成大祸。
若只是偷工减料，许仕文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但这种程度的问题，他不能坐视不理。
验收之后，最多三日，图纸便会由工造处回收。许仕文想到了表亲罗三平，此人擅长裱画，有将一幅画一分为三的本事。
许仕文知道马上就有一位京都来的大员，上任偃州巡抚，私底下将图纸分出一层后，他就准备等那位巡抚大人一来白帝城，就去院署告发。
结果，没等他见到梁巡抚，便东窗事发。
罗三平死了，许仕文慌了。
听到这里，齐逸心底不免感叹‘果然，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结合从秦合重处审魂得到的线索，不难分析出，罗三平因妻子患病急需用钱，擅自跑去找秦合广勒索。
结果，直接把老婆和自己提前送走，顺带手将许仕文给坑惨了。
察觉秦家派人暗中跟踪自己，许仕文心有明悟，清楚自己就算交出图纸也难逃一死。秦家的探子盯得很紧，他相信只要自己靠近院署所在的大街，那探子就会悄无声息地杀了他。
对方之所以没有立即出手，自然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图纸。
谁人不知他许仕文钟情南城教坊司的花魁娘子月倚梦，探子跟了他好几天，不用想也知道，秦家一定会怀疑到月倚梦头上。
唯恐牵连心爱的姑娘，还算有点小聪明的许仕文，于半月前开始去别的花魁娘子院里打茶围。并装出一副移情别恋，爱上柳如烟的样子，频频出入如烟阁，还置办了不少家具用物。
甚至故意让柳如烟前往浮生居，取回自己的书稿，还把动静闹的那么大，目的就是转移秦家的注意力，让对方以为图纸已经回到他手里。
可惜，一系列操作，骗得过教坊司的花魁娘子，却骗不了秦合广。
没错，真正的图纸，确实还在月倚梦手里。
二人之间有个约定，每隔三天，许仕文就会前往如烟阁，并在阁楼廊台挂上红灯笼。八天前，正是约定之日，丫鬟绿芜没看到红灯笼，月倚梦就知道许郎恐怕已遭不测。
次日，心知自己已被梅嫣然监视的月倚梦，将银子与一些书稿交给苏锦儿，以资助吴钦进京赶考为由，托她将东西转交给吴钦。
当晚，更是将自己所有银子和一些首饰送给苏锦儿，并与她说了那番话。
那就是月倚梦的遗言，彼时的她，已心存死志。
那个视她为珍宝的男人死了，但不能白死。转交给吴钦的书稿中还有一封信，信中陈明原委，并表示自己必然凶多吉少，让吴钦速速带着图纸上京都告状。
为什么上京都？因为秦家势大，月倚梦这般聪慧的女子，自会多想几分。新上任的巡抚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她不知道。而知府陈翰轩在白帝城多年，会不会与秦家蛇鼠一窝，还真不好说。
万一吴钦带着图纸去知府衙门，搞不好就是送羊入虎口。
京都乃天子脚下，秦家就是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京都。哪怕真有京官收入过秦家的好处，也有更大的京官能管得了这事。
月倚梦身为曾经的京官之女，对官场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
但是，吴钦犹豫了。
他不是不敢去告状，而是怕自己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结果，第二天他就听说，南城教坊司花魁娘子月倚梦失踪，老鸨状告吴钦拐带自己的好女儿。
吴钦心底猜测，姐姐恐怕已经遇害。
悲痛之余，吴钦也意识到，秦家盯上他了。
百姓出城需路引，办理路引需去所属的城衙。
梅娘这一手，显然是秦家为他布的局，目的就是阻止他离开白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