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刀山锯狱(1 / 1)
贤德坊,周府,后院。
沿着鹅卵石径穿过一小片竹林,便见一座木亭立于假山旁,周边环绕着一圈人工打造的溪流。高大的桂花树枝叶繁茂、绿荫如盖,偶有雀鸟清亮的鸣叫声响起。
可惜,溪中循环流动的水被鲜血染红,阵阵血腥气冲破了院落的静谥雅致。
而那具被一劈两半,分别挂在两棵桂树树杈上的尸体,则令原本和谐美好的画面,变得阴森可怖。
周府的主人,周宾,五十岁。
全身一丝不着,自裆部至头顶,被竖向分作两半。心肝脾肺肾以及肠子,洒落一地。
地面满布血迹,尚未干透,其中还有凌乱的脚印。
尸体并非五花大绑,也不是环颈悬吊。而是两根白布条,穿过死者的腋下,系紧,再将两爿尸身分别挂在两棵树的树杈上。
因此,两爿尸身呈倾斜状,人站在底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死者血肉模糊、暴露于外的胸腹腔。
自诩什么尸体没见过的老仵作赵不晦,在看到周老爷的两爿尸身时,竟是老眼一花、双腿一软,差点当场栽倒。
不出意外,青年推官王伯然、北城衙门捕头冯奔,以及一众捕快,再次死死捂住嘴,闷哼着朝四面八方冲出去。随后,嗷嗷狂吐的声音,此起彼伏。
事实上,这些人先前已经把胃酸都快吐完了,腹中空空如也,只是架不住生理反应地干呕罢了。
缓了片刻,王伯然一脸酸爽地回到木亭子,挪到元成身旁,接过对方递来的纸笔,坐到石凳上快速作画。
冯奔也脸色煞白地凑过来,紧接着,其余捕快也纷纷镇定下来,回到亭内。众人看着那位少年副使像只大猫似地,上身微曲,沿着假山、溪流、木亭与桂花树,仔细搜索。
不是他们不帮忙,齐逸先前就吩咐过,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尸体直径范围五米以内。
严崇康端着只木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
“大人在找什么?”王伯然问道。
元成摇摇头,一旁的苗英难得面色严肃道:“不用问,等会儿就知道了。”
冯奔捂着口鼻,深吸了口气,小声问道:“几位兄弟,怎么称呼?”
朱安泰、苗英与北城衙门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姓名。
约摸一刻钟后,齐逸带着严崇康回到亭内。
“大人,这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了吧。”
王伯然本来是很肯定的,但见那少年副使眉头微蹙、面色发冷的模样,又有些吃不准了。
没想到,齐逸竟然点了点头。得到肯定的王伯然,仿佛乡试考中了似的,眉眼发亮,心底一阵雀跃。
在齐逸的授意下,冯奔等人将周老爷的两爿尸身从树杈上解下,摆到一早就让老管事准备的一块白布上。
这具一剖两半的尸体,虽然看着血肉模糊,但对于法医来说,比先前那对被蒸得几乎半熟的母子尸体,检验难度低得多。
不到一刻钟,齐逸就完成了初步检验。
死者的死因并无蹊跷之处,如众人所见,乃是身体遭受巨大伤害,失血过多而死。
将死者分作两爿的作案工具,初步推断,不是刀剑斧之类的常见兵器,而是锯子。
也就是说,死者是被活活锯死的。从尸体的创面可以判断出,凶器是一把锯齿极为锋利的长锯。
尸体并无中毒迹象,这是凭肉眼无法作出判定的。但齐逸有‘颅内实验室’这个金手指,只要是他亲手接触过的东西,实验室都能给出详细的成份报告,以及用途、药效、产地等相关信息。
毒物反应,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这就匪夷所思了。
死者没中毒,也未曾摄入大量迷药。得到赵玉柔的遗泽后,齐逸对市面上能弄到所有迷药,以及具备迷幻作用的药草都有什么样的效果,了若指掌。
可以确定,市面上没有一种草药,能让死者在承受巨大痛苦时没有半丝挣扎。
死者面容扭曲狰狞,手腕脚踝处有捆绑痕迹,但纵贯全身的锯切伤口,却相对平直,并无严重偏移的现象。
一个人被长锯切割,身体所承受的痛苦难以想象,绝对不可能一动不动地任由凶手将自己活活切开。
齐逸想到了马福贵,从王伯然的画像上来看,马福贵的面目扭曲狰狞,但身体却呈现出被油炸后自然形成的绻缩状,没有半点挣扎过的迹象。
太诡异了!
齐逸心底也不禁想到了王推官的‘厉鬼索命’说。
.................
周宾的正妻,名叫独孤淑姿,现年四十五岁。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中年仆妇,洒扫完庭院后,那仆妇去如厕,
大户人家仆役众多,通常都会在役屋附近盖一间夜池房,夜香车每隔三五天来清理一次。
那仆妇刚蹲下,便发现夜池中有个圆圆的东西微微浮动,定晴一看竟是颗人头。
仆妇吓得险些栽进夜池里,双腿发软站立不能,只得呼救。
几名壮硕仆妇冲进去,有胆子大的用笤帚去拨,然后惊愕地发现,死在夜池里的竟是自家主母。
这是法医最‘怕’的现场之一,一方面是恶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尸体浸泡在排泄物里,必会遭到严重污染,对验尸造成极大困难。
面对一具浑身都是污秽物的尸体,王伯然、冯奔等人已经吐无可吐了,倒是赵不晦没忍住,捏着鼻子踉踉跄跄跑到一旁。
别说老仵作遭不住,扛过腐尸、见识过大场面的元成,那颗早已麻了的心,也短暂复活过来。跟着跑到一旁,吐的时候还很有敬业精神地护住了验尸记录册。
齐逸让老管事去调了两名小厮,提了几桶水来,将尸体冲洗了几遍。
待污秽物清理一净后,他便蹲下身,开始验尸。
看到这一幕的冯奔及北城众捕快,心底很是愕然。他们那位独孤大人,跟本不会挨尸体这么近,之前仵作查验张采芬等三人尸身的时候,孤独大人隔着老远都还用香囊捂住口鼻。
要让他们那位独孤大人面对这具从夜池中捞出来的尸体,怕是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然而,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却丝毫不惧,也不嫌恶心,竟还直接上手去翻动尸身。
更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南城衙门那个穿着捕头服的壮汉,还有几名捕快,竟然用网兜在夜池里来回打劳,似是在翻找着什么。
严崇康、朱安泰、苗英还有南城衙门的两名衙役,在夜池里打捞,齐逸则在屋外的一块空地上开始验尸。
“记,死者全身共有一百二十九处利器划割伤。左手手指削断两根,右手削断三根。左脚脚掌前半截被削断,右脚脚趾削断三根。”
“记,左胸、左腹部各有两处贯穿伤,右肋下两寸,贯穿伤连接切痕...”
“死因系颈部大动脉被利器割断,大量失血而死。”
孤独氏的死状极为凄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肉,勉强还算完整的就是仅被划破了五道伤痕的脸部。
齐逸一边验尸,一边口述,听北城捕快们全脸懵逼。赵不晦则巴巴地守在元成身边,口中轻念着一个又一个从未听过的词汇。
前有窒息休克,这会儿又冒出个大动脉,老仵作突然有种回到少年时,跟在父亲与祖父身边学习勘验之法的新鲜感。
爷青回了属于是。
过不多时,用布包裹住半张脸的严崇康,满眼喜色地从夜池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抄着竿捕蝉网,网里除了秽物以外还有只鞋子。
样式一看就是妇人的绣鞋,显然属于死者独孤淑姿。
紧接着,苗英也眯着眼,表情酸爽地跑出来,他的网捞到了死者的半截脚掌,而朱安泰只捞到了几片竹叶。
趁着严崇康洗绣鞋的当儿,冯奔凑过去,捂着口鼻嗡声嗡气道:“兄弟,这种活还用得着你们干的吗?”
严崇康‘嘿嘿’笑道:“什么这种活那种活的,只要是我家大人说的,啥活都能干。”
冯奔肃然起敬,便听苗英掐着手指算道:“出一次现场五十文,现在快到午时了,等会儿就开始算加班费,五十文起步。捞夜池属于特殊情况,还有五十文补帖。今儿这一趟,起码能赚一百五十文。”
冯奔诧异道:“嗐,你们南城没月银的吗?都是靠案子拿赏钱的?”
一旁的朱安泰边洗叶子边说道:“有是有,不过,我们这些捕快可没捕头多,一个月也就二十两。”
冯奔:!!!
北城衙门的捕快们顿时酸了。
.................
初步检验完毕,用皂角洗了三遍手后,齐逸在老管事的引领下,来到前院。
一众仆妇、小厮、厨娘、丫鬟,被聚集于此,像一群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瑟缩地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小五”
老管事黑着一张脸招了招手,一个浑身还在微微发颤的少年,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发现老爷的就是他。”
齐逸颔首,坐到元成搬来的椅子上,接过苗英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把头抬起来。”
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腔里去的小五,畏畏缩缩地抬起头,脸色泛青、一双眼睛空洞失焦,显然是被那恐怖的一幕吓得不轻。
“何时发现尸体的?”
“记、记不清了。”
“别害怕。”齐逸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你是几时起床的?”
“卯、卯时三刻,跟、跟大伙一、一起起来的。”
“起床后做了些什么事?”
小五眨了眨无神的双眼,木讷地回道:“去、去大少爷和三少爷房里,将夜香桶提到夜门那边。然、然后跟小普和阿昌哥,将两位少爷的小院洒扫了一遍。”
齐逸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扫完后,我们就去洗漱了。再去偏堂吃了早饭,吃完后,我和阿昌哥就去后院给亭溪换水。今天老爷寿辰,老管事昨晚就吩咐,要把后院清理干净,再把水换了。”
齐逸问了老管事两位少爷的住处离夜门有多远,快速计算了一下,尸体被小五发现的时间,差不多是7:00左右。
一到周府,老管事就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由此推断,独孤氏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与此相仿。
不过,后者的时间点相对来说没那么重要。
因为,独孤氏被溺入夜池之前,就已气绝身亡。通过其口腔与食道中并无多少污秽物,可以佐证这一点。
但经初步勘验,后院就是周宾遇害的第一案发现场,因此,小五提供的时间线索很重要。
周府地处贤德坊中心位置,面积颇大,大致估算约有五六百平米。
整体格局是个长方形,大门进来是前院,偌大的照壁后边就是主厅。左后侧厨房、右后侧役屋,正后方是中院。中院后边就是主屋,周宾与大夫人就住在那里。
主屋左右分别是周府三夫人、长子、三子与五小姐的小院,各院都有后门,可通往后院。
从直线距离上来看,主屋离后院最近。但主屋后边种了一小片竹林,似乎是为了达到曲径通幽的雅致效果,特地铺了一条弯弯绕绕的石径。
因此,相较之下,反而是三夫人的住所离后院最近。
“有劳周管事,将诸位夫人、少爷小姐,请过来问话。”
老管事愣了一下,旋即为难道:“大人,这、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齐逸奇怪道:“莫非,那几位都是残疾人,走不了路?”
老管事脸色又是一黑,有些不悦道:“夫人、少爷,是何等身份?怎可与下人一样,站在这里?五小姐还未出阁,那就更不能...”
“怎么,你们周家五小姐,长得不能见人?”
齐逸冷着脸摆摆手,朱安泰和苗英二话不说,扭头就朝正厅大踏步走去。
看着哼哈二将六亲不认的步伐,北城衙门的捕头冯奔和捕快们,全都惊呆了。
面对平民百姓重拳出击、面对世家豪绅唯唯诺诺的他们,属实没想到,南城衙门的捕快居然如此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