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十八层地狱（1 / 1）
“好好好。”
江入年当即点头。
亲身经历了国公府大婚夜与花魁娘子失踪案，以及由月倚梦牵扯出的大合营造营私舞弊案之后，这位四品提刑官对齐逸已经产生一个固有印象——这少年的判断绝对不会错。
不过，江入年很快便反应过来，一脸惊愕道：“并、并案？！！”
发生命案当然不是件好事，但人口稠密之地，三教九流关系复杂，打架斗殴、奸情人命总是免不了的。
可是，短时间内七人接连被害，这就足够令全城百姓人心惶惶。而他们这些当官的，则得盘算一下，自己这身官袍还能穿多久。
大启律法严明，这话不假，从《启律疏议》上的条例就能看出，惩罚方式五花八门，且惩治力度相当大。
譬如，偷盗超过十两银者，杖三十，罚双倍。交不出罚银，就去蹲足两年大牢。再譬如，通奸者杖六十，视情节黥面游街。若通奸有害人性命之举，那就不用说了，直接斩立决。
但律法是书写在册的文字，是死物，而人是活的。
作奸犯科者但凡有路子能攀上衙门，那就另当别论了。而那些有钱有势的世家大族，欺男霸女、侵占良田之类的事情，干的还少吗？不照样逍遥法外，吃香喝辣。
只不过，案子总得结，至于怎么结就得看衙门怎么操作了。
像郑迎松这种收受贿赂，将乞丐爷孙屈打成招的事情，不说彼彼皆是，也绝非个例。
此为另话，总之，七条人命无论放在哪州哪府，都是不容怠慢的大案。
而齐逸提议七尸并案，这就意味着七起命案乃同一人所为。
大启律例明文规定，超过三起命案相关联，需在一旬内破案。超过五起，则必须在五日内告破。
原因很简单，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接连犯案、残杀百姓，一则是对大启法度的挑衅，二则是恶徒有很大可能还会继续犯案。
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若不及时制止，必会令全城百姓不得安宁，导致生产力下降等一系列连锁反应。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启皇室的威严，不容蔑视。
对于大部分官员而言，百姓是死是活或许没那么重要，只要别造反就行。但若案情传至京都，圣人震怒，那自己可就官身不保了。
江入年虽在官场打混多年，学会了不少所谓为官之道，但到底是行伍出身，骨子里还有着军人‘为国为民’的情怀。他不仅想保住自己的官身，亦不愿看到有更多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江入年定定地看着齐逸，便见少年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刑名杜洵，当即眉头紧锁、双目瞪圆地冷声道：“小齐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齐逸心里有数，杜洵最多就是收了秦家些许好处，但与秦家并无多么深厚的关系。否则，这胖子就不可能站在这里，早就被梁巡抚发落进察院去了。
他看都没看杜胖子一眼，自顾自地快速翻阅《大启志怪异闻录》。他交待过万山虎，请世子帮忙找一本与十八层地狱相关的书藉。
果不其然，齐逸很快便翻到了想要的内容。
快速浏览了一遍后，齐逸抬头看向江入年身旁一位身板笔挺、站姿昂然的中年男子，江入年立马介绍道：“这位是提刑司监察使。”
下巴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拱手一礼：“尉迟贞卿，见过齐副使。”
话说的很客气，但这个面容轮廓分明、眉眼如同雕塑般凌厉的监察使，目光中明显流露出浓浓的不信任感。
尉迟贞卿方才就听吏员捕役们说起，世子殿下称呼那少年副使为‘义弟’。他立马就想到近日流传于白帝城官场的流言，当下觉得恐怕确有其事。
此子若非巡抚门生，便是某世家大族中人。背景雄厚，少不得狂妄自大。
“七尸并案，非同小可。单凭猜测，可做不得数。”
炎景初走到哪都跟到了自己家似的，早就找了把椅子坐下，听到尉迟贞卿说这话，立马没好气地扫了对方一眼。正想开口教训一句，却见齐逸朝自己暗暗摆了摆手。
齐逸回以一礼：“尉迟大人说的很对，七尸并案，非同小可。所以，此案就由本官全权接手。”
尉迟贞卿眉头一挑，正色道：“少年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这七起案子线索繁杂，到现在都还没查出些许眉目，可莫要托大。”
“时近秋夕，若在节前还查不出个所以然，巡抚大人问罪下来，小齐大人这刚到手的副使一职，恐怕难保！”
‘有点意思’齐逸心底暗道，这位眉宇清正的中年监察使，虽对他不怎么信任，但语气很诚恳，无半分挑衅之意，不像杜胖子那么阴阳怪气。
对方这番话听着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太过狂妄，实则是在提点，别将负责一肩挑，免得最后难以收场。另外，还暗戳戳地想探一探，他与梁仲道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深。
齐逸想了想，认真道：“多谢尉迟大人提点！不过，在下的本职，是查案，而非做官。”
尉迟贞卿蓦地一愣，旋即，这位一身正气的监察使，面皮猛地一热，心底莫名升起一丝羞愧。
齐逸此时心思全在案子上，并未在意尉迟贞卿的反应，扭头看向候在二堂的严崇康等属下。
“老严，人都带到了吧。”
严崇康上前一步，拱手禀报：“禀大人，都带到了。”
“依您的吩咐，分别安排在四间牙房。午饭也备了，只是那几人被吓坏了，再加上被带到提刑司来心中惶恐，除了那个小丫头，其余人都没怎么吃。”
无论是衙门还是提刑司，都没有单独的询问室，只能暂借捕役们小憩的牙房，安置从周府带来的几人。
齐逸点点头，旋即将豆腐作坊与周府的现场情况，以及尸检结果，向江提刑与世子爷简单陈述了一遍。
......................
听到蒸尸时，江入年人傻了.
炎景初则是一脸兴奋，当场就想去看看如此罕见的死法。然而，下一刻，世子爷就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宾被锯成两爿，尸体想必极为恐怖血腥。但他堂堂大启皇族，压根不带怕的。可是周夫人独孤淑姿的尸体，是从夜池里打捞起来的，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齐逸顺带提了一句，周府大公子与三娘乱伦私通的事情。在场所有人，全都流露出鄙夷之色，世子爷则痛心疾首道：“好你个齐逸，你可是答应过本世子，若遇大案，必知会本世子。”
‘呵呵，什么大案不大案的，你明明就是想吃瓜’齐逸心底冷笑，面上则佯装为难道：“这可怪不得我，王推官和赵行首一大清早就来衙门找我。然后，我们就马不停蹄赶往北城衙门了。”
炎景初翻了个白眼，一挥袍袖，傲骄地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始终认真倾听的尉迟贞卿，突然拱手一礼道：“如此看来，那周茂与三夫人潘氏，确有重大杀人嫌疑。为何，不将这二人押回严审？”
没等齐逸开口，推官王至先行站出来，对尉迟行了一礼，一字一句道：“虽有嫌疑，却无作案时间。”
江入年登时两眼一亮：“哦，这么说，你们已经查到重要线索了？”
“正是。”王伯然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小齐大人已确定了死者的确切死亡时间，周茂与潘氏并无充足的作案时间。二人行苟合之事，其三弟周辞全都听到耳中。因而，周辞便是最好的时间证人，可为这对狗...咳咳，这对悖德之人作证。”
尉迟贞卿刀眉微蹙，思索两息后，又道：“可是，豆腐作坊母子双尸案与周府血案，并无关点关联。且这四人身份悬殊，彼此之间应无半点关联。”
“而先前那三名死者，已细查清楚，除生活之地皆在北城之外，既无密切往来，更无利益纠葛。何来并案之说？”
“问的好。”
齐逸展开《大启志怪异闻录》，指着泛黄纸页上的蝇头小字，说道：“传说，凡生时作恶者，死后必入地狱，接受惩罚。”
“地狱共十八层，第一层三刑地狱，所谓三刑，分别是拔舌、剜目、断手。”
“在世时，挑拨离间、诽谤害人，小鬼掰开其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拉长慢拽，最终生生拔舌；凡眼见不实，却称自己亲眼所见伪证者，剜去双目。凡偷盗窃取者，断手。”
堂内众推官、刑名与捕役们，越听越心悸。
“拔舌、剜目、断手，正好对应张采芬、孙三胜与马福贵。”尉迟贞卿眉头越皱越紧，喃喃低语了一句，突然大声道：“可是，马福贵被油炸了！”
“没错。”齐逸翻了两页：“第九层油锅地狱，谋占他人财产、杀人毁尸者，死后入油锅地狱，剥光衣服投入热油锅内翻炸。”
他又往回翻一页，继续道：“第五层蒸笼地狱，以讹传讹，陷害、诽谤、辱骂，死后入蒸笼地狱。”
“第七层刀山地狱，杀生或指使杀人者，死后入刀山地狱，脱光衣物，令其赤身爬上刀山。”
“第十八层刀锯地狱，偷工减料、欺上瞒下，买卖不公者，捆绑于四根木桩之上，由裆部开始至头部，用锯锯开。”
江入年浑身一麻，颤声道：“豆腐坊母子入了蒸笼。周宾尸体被锯作两半，那个孤独氏浑身刀痕，还被切断了手指、脚掌，便是那刀山地狱。”
“小、小齐大人，莫非，真是冤鬼索命？”
齐逸合上书页：“冤鬼若能索命，那秦家早就血流成河了。”
突然点到秦家，刑名杜洵立马觉得自己被阴阳了，顿时尴尬地后退半步，然后没好气地斜睨了齐逸一眼。
却见这少年副使，抬手一挥：“老严，去将周府丫鬟春芸带过来。”
严崇康领命转身匆匆步出二堂。
齐逸面色凝重地看向江入年，拱手一礼道：“下官要求北城衙门撤查北城所有坊市，但因北城衙门人手紧缺，坊市多且杂，难以为继。还请江提刑尽量调派一些捕役，撤查北城，尤其是坊市小巷。”
江入年心底登时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小齐大人，何意？”
“以十八层地狱的刑罚杀人，这个凶手恐怕是以阴司判官自诩。”
“下官推断，死者恐怕不止这七人。或许，还有尸体未被发现！”
一言震惊在场众人，江入年只觉脚底冒起一股寒意，整个人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