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孽镜(1 / 1)
江入年和尉迟贞卿下意识对视一眼,尔后不约而同看向齐逸,二人心底浮现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想法‘此子,天才也’。
仅凭案件纪要,就抽丝剥茧查出十年前的烧腊投毒案与悬而未决的碎尸案,现在又理清了人物关系极为混乱,甚至有两名死者身份未知,案发过程如此错综复杂的九头案。
这等才智,简直妖孽!
韦固则双眼微微虚起,看向齐逸的目光渐渐从冰冷转变为惋惜。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局面相识,如果双方的身份不是一兵一贼,他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知已吧。
“齐逸,你真的...让韦某感到叹为观止。”
韦固发自真心地说道,旋即摇了摇头:“不过,即便是你,也有错漏。”
“愿闻其详。”齐逸诚恳地拱手一礼。
“应夫人,不是应实初杀的。”
齐逸眉头微微一凛,一开始他推测,杀死李映如和陶二的都是应实初。
但之后,他就觉得这有些不合理。
就算李映如是个女流之辈,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对血案时的第一反应,要么是跪地求饶,要么是逃出门去呼救。
但案件纪要中,周遭邻居并无人给出‘听到酱油铺有大动静’的口供。
且,应实初还是个瘸子,冲进正厅砍死无名商人,相当于是攻其不备,这说得过去。可要接着再杀两人,又不是砍瓜切菜,哪那么容易。
“你知道,应实初的腿是怎么伤的吗?”
齐逸摇头,韦固平静地说道:“应夫人十三岁那年,白帝城大雨,她家的老房子年久失修,眼见要塌。是应五郎扛着板子,到她家帮忙修葺。爬到屋顶铺新瓦的时候,应五郎滑摔下来,自此留下残疾。”
“应夫人长到十六岁,就嫁给了应五郎。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心有愧疚,只是因为爱。应五郎本不愿娶,觉得自己配不上,但应夫人和她父亲都认准了那个实诚的男人。”
“婚后,二人一直恩爱有加。应五郎不愿让夫人干活,但应夫人却坚持帮着一起晾豆子、晒酱、酿酱油。日子过的清淡如水,应夫人却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谣言四起,刚开始,应五郎也不信。但是,说的人多了,日子长了,应五郎心底积压多年觉得自己配不上妻子,没给如花似玉的妻子过上好日子的愧疚感,让他渐渐变得暴躁不安。”
“可是,就算被流言蜚语压得抬不起头,再如何怒火中烧,他也不会杀死自己心爱的妻子。况且,应夫人当时,已怀有身孕。”
见齐逸露出震惊之色,韦固像是连跪十一局后,终于赢了一局似的,满意地笑了。
齐逸很快就想到了:“那个杀手!”
“没错。”韦固颔首道:“砍死曾诚后,应实初酒醒了大半。应夫人告诉他,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并表明自己已怀有三个月身孕。坊间习俗,孕不到三月不可与人说,怕惊了胎气。”
“应夫人一直都想再为应家添个男丁,因而,对于这一胎,她很是小心。应实初悔不当初,可惜为时已晚,他杀了人只得投案。”
“夫妻俩抱头痛哭,然后就听到后院有坛子碎裂的声音。应五郎将夫人送回卧室,顾不上吓得瘫软在厅里的陶二,匆匆去了后院。”
“这时,独孤氏雇的杀手来到应家。解决了陶二后,进入卧室杀害应夫人。”
“而应五郎则在后院遭遇了三个惯偷,被三人合力杀死。那个杀手完成了任务,本欲离开,却听到后院有打斗声。随后,又听到三个小贼说‘李式不来,我们把宝贝买了,不分给他’。”
之后发生的一切,与齐逸推测的过程,基本一致。
但有一点,却大大超出了齐逸的预料。
杀手去了后院,与郑小东三人搏斗,最后三人被杀手干掉。而脑袋被酱油坛子砸中后,鲜血狂流的杀手,并没当场死去,也没立马离开应家,而是在酱油窖里挖起了宝贝。
“所以,杀死杀手的...是马福贵?!”
韦固摇头:“再猜。”
齐逸眉头微蹙,沉吟两秒:“李式?”
韦固依旧摇头。
“豆小蓉?”
韦固笑了。
齐逸眉头越皱越深,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人选。
“李同心”
韦固点了点头。
满堂皆惊。
众所周知,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只有六岁。
“就算那杀手伤了头颅,也不可能被一个只有六岁的女娃娃,给、给杀了!”江入年惊愕不已。
“绝无此种可能!”尉迟贞卿也不停摇头道:“那杀手再不济,也是个孔武有力的武夫。”
众推官刑名、捕快衙役纷纷窃窃私语,觉得这种说法简直骇人听闻。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给她一条鱼都杀不了,更别说杀人了。
“不!”
齐逸仔细回忆案件纪要中的蛛丝马迹,愕然发现,只有这个答案才是最符合真相的。
他眉头紧拧走到韦固身边,低声道:“所以,动手杀死那九人的,也不是你,而是她。”
韦固轻笑不语,但下一刻,他面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那九名死者的魂魄,去哪儿了?”
齐逸直视着韦固,面色凝重道:“你之所以来投案,便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她做某件事,对吗?”
韦固摇了摇头,双眼放空道:“说对了一半。韦某的确是在拖延时间,但并非帮助她,而是阻止她。”
“今日,你来寻我之前,我就已将她送出城去。不用白费力气了,此时天色已晚,你们追不上的。”
说话间,韦固抬手摸向自己的衣襟,一旁时刻关注着自家大人的严崇康、万山虎等南城捕快,登时准备拔刀上前。
齐逸抬手阻止,并示意兄弟们退开。
韦固自顾自地摸出一面极为古旧的青铜镜,镜子只有巴掌大小,残缺破损少了三分之一。
“齐逸,我从来不信坊间流言,但这次,我承认流言也有几分是真实的。”
韦固定定地看着齐逸,尔后将那面残破的青铜古镜,塞到他手里。
“你的确,跟别的官,不一样。这东西,在你手里,或许才是物竟其用。”
齐逸低头扫了眼古镜,青铜质地,小小一面很是轻巧。但不知为何,又有种极为沉重之感。镜面模糊不清,其上映照着的画面,极为扭曲不真实。
最重要的是,那画面竟在缓缓流动,如流溢的水墨颜料在水中缓缓旋转一般。
盯着看了约有三秒,齐逸愕然发现,那镜面中抿曲的画面,竟是一张张狰狞可怖的鬼脸,似是在疯狂挣扎却无法破镜而出。
“这是?”
“孽镜”韦固平静地说道:“你那么聪明,肯定会知道衪的用处。”
话音刚落,一名衙役从后院急奔而来。
衙役喘着粗气,将一封信呈交给提刑大人江入年。
却见信封上写着【齐逸亲啟】
江入年赶忙起身,大步流星来到堂下。
齐逸接过,狐疑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由你亲自送韦固来北司坊酱油铺,若有第三人随行,屠尽北城】
齐逸扭头看向韦固,却见韦固拧眉长叹,满脸苦涩。
“同心,为何还要回来?你终究,不肯听为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