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插曲(1 / 1)
第二天一早,阿丽娜准时醒来,对着冉冉升起的晨辉祷告。
第一缕玫瑰色的晨曦抚过车队时,那些昏迷的人们终于陆续清醒过来。
“罗德尔先生,我代表查尔斯大人,还有车队里的所有人,感谢您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您,我们肯定都会死在那个可怕的地方。”
不久前还像个狂热信徒的泽弗林先生,此刻又恢复成了精明市侩的样子,双手握住罗德的手,一个劲儿的致谢。
罗恩笑了笑,没怎么在意:“这没什么,查尔斯毕竟是我的朋友,更何况,没有阿丽娜小姐,诺蕾塔小姐,还有另一位先生的帮助,只凭我一个人,未必能将你们带出来。”
“哦,当然,当然,等抵达米德兰后,我会以查尔斯殿下的名义,分别给与您和其他几位先生、小姐500枚金币的酬谢,请您千万不要推脱,另外,您提到的那位先生是?”
罗德掀了掀眉毛,500枚金币,按照他的了解,这已经称得上是一笔巨款,即便是有一技之长的普通人,除非不吃不喝,否则大概一辈子都存不下这么多钱。
看这位泽弗林先生肉疼的表情,恐怕即便是对他、对查尔斯而言,这笔钱也不算是小数目。
思索片刻,他掏出米歇尔先生留下的笔记本,将那行地址抄写在空白页,撕下来交给泽弗林先生:
“他的名字叫米歇尔·拉霍夫斯基,这是他留下的联系地址,麻烦您派人去这里调查看看,如果能找到他的亲人,就将给我的那部分,分出一半给他们吧。”
泽弗林先生接过纸条,没有多问,但也猜到了些什么,郑重点头表示一定会送到。
简单进行了一系列修整后,车队总算再次启程。
在帷幕中时刻紧绷着精神,昨天先是和被癫火侵染的塔维尔搏命,好不容易脱离帷幕后,又守了一晚上夜,饶是以罗德如今的身体和精神属性,也不免感到有些疲惫。
于是在维拉信誓旦旦的保证,接下来的旅途安全交给她之后,罗德便回到车厢中,总算睡了个好觉。
旅途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升日落间,转眼又到了傍晚。
车队停靠在路边,像之前一样排成车阵,如此一来,一旦受到袭击,还能充当临时的防御工事。
马车的车厢中空间逼仄,因此夜间绝大部分人员都会从马车上下来,扎营过夜。
中央的空地上,维拉将最后一枚钉子踩入地面,确认帐篷固定好后,坐回到噼啪作响、架着锅的篝火边,喘了口粗气:
“呼,累死了,贝尔,给我来一碗。”
但她的呼唤却没得到应有的回应,扭头看过去,维拉发现弟弟正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木碗,双眼没有聚焦,面向跳动的篝火发着呆。
“贝尔?”她推了推弟弟的肩膀。
“啊?哦,哦。”年轻的小伙子反应过来,接过姐姐递过来的碗,给她盛了一碗食物。
瘦高的弓箭手布兰德在布置了一些用于预警的小玩意儿后,也从车阵外回来,坐到篝火边。
看到贝尔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没多说什么,自己盛了碗食物美滋滋的享用起来。
维拉默默叹了口气,贝尔这幅心不在焉的状态,已经整整持续了一天。
作为过来人,她很明白自己的弟弟现在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明明他的年纪和罗德差不多,但对方却力挽狂澜,拯救了车队中的所有人,就连刚入队的见习牧师阿丽娜小姐,也在这次危机中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自己的身体中当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到,连人生都沦为他人功绩的一部分。
不过维拉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基本上每个冒险者,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在巨大的,名为无力感的洗礼中,从天真走向成熟。
又或者换一种更难听的说法:
与普通而平凡的自己和解。
而这个过程,绝无任何旁人插手的余地。
“来一口?”一只皮革酒袋停在继续发呆的贝尔面前,这只酒袋平时就挂在布兰德腰间。
贝尔一直认为,拥有一只这样的酒袋,是成熟男人的象征,嗯,至少是象征之一。
但姐姐总说他还没到喝酒的年纪。
贝尔看了看维拉,发现姐姐并未像平时一样,制止布兰德带坏他的行为。
维拉狠狠剜了瘦高男人一眼,又看向贝尔,叹了口气:
“想喝就喝吧,你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
于是贝尔便接过酒袋,赌气似的狠狠灌了一大口。
没一会儿,他便感觉气血开始上涌,头脑昏沉起来,他张着嘴,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只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杂音。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突兀传来,震颤着他的耳膜。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贝尔抬起左手的小圆盾,挡在维拉面前。
呲啦——
尖锐的箭头穿透他的圆盾,擦着他的手臂,震颤着停留在维拉面前,尾羽抖出道道虚影。
“敌袭!!!”
......
“我现在该怎么办?”
混乱中,贝尔握着已经不再崭新的单手剑,亦步亦趋的跟在姐姐身后掩护,但酒精的作用让他头脑不甚清醒,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而在他努力尝试让头脑重新转动起来的时候,他听到黑暗中传来了马蹄声,以及利刃出鞘的铿锵声响。
是强盗?!
在此之前,贝尔面对过的最危险的敌人,也只不过是豺狼人而已,真正杀过的,大概只有普通的哥布林。
在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加高大、强壮的同类之后,他不免陷入恐慌之中。
“贝尔!跟紧我!”耳边传来姐姐的呐喊,但贝尔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被堵在狗头人矿洞中时,看到的那个浑身燃烧着烈焰的背影。
“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罗德尔先生的话,现在会怎么做?”
嗒哒,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贝尔循着声音看去,一名全副武装、看不清面容的男性骑着高大的战马越过维拉,手中闪着雪亮寒光的大刀迎面向他劈斩而来。
如果是他的话......
如果是他的话!!!
一股莫名的勇气油然而生,贝尔手中短剑主动迎上了强盗携惯性而来的沉重刀锋。
当!
下一个瞬间,贝尔失去了对手腕以下部位的知觉,他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或许是1秒,或许是5秒,一阵恍惚之后,他后背朝下,重重砸落到帐篷中。
咚。
后脑先是一麻,接着贝尔便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剧痛,几乎令他晕眩过去。
“磕到什么了?石头?还是货箱?”
帐篷防水的厚布缠住他的身体,遮蔽了他的视野,挣扎之间,贝尔听到那名强盗的马蹄声绕了一圈,再次直冲自己而来。
“该死!他绕回来了!他要来杀我!”
但帐篷的支架和厚布限制了他的动作,令他难以动弹。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不由得生出绝望的情绪:
“我......要死了吗?就这样死在这种地方?”
巨大的恍惚之间,贝尔只感觉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直到一阵从头顶掠过的猛烈呼啸声将他拉回现实。
不,那声响已经完全不能用呼啸来形容了,简直应该称之为轰鸣声。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贝尔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刚才过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轰鸣声中,裹缠着灰白旋流的巨大剑枪穿过骑马强盗的胸口,留下一个大洞,接着又去势不止,将围向阿丽娜的几名强盗半边身体搅碎,才深深没入地面。
这一击声势之夸张,令混乱的场面都安静了一瞬。
罗德没想到自己刚一觉睡醒,就碰上了这种场面,伸手一招,银白剑枪自主从地面中退出,划过一道银光回到他手中,手腕一拧,枪尖转动之间,将沾染的污血震落。
粗略扫了一眼,袭击营地的强盗团伙大概有20人,其中4人骑着战马,为首的是位长着络腮胡的壮汉,罗德稍微多看了两眼,这竟然还是位踏入超凡领域的正式骑士。
络腮胡盯着罗德手中的剑枪,眼中闪过惊惧,但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大喝道:“那是奇物,这么大的威力必定会有副作用,不要怕,一起上!他只有一个人!”
看着向他冲来的强盗,以及那稳坐在后方的强盗首领,隐约露出几分贪婪的神情,罗德摇了摇头:
这大胡子应该是认为,刚才那一击是奇物的威能,而他现在正处于被奇物的副作用反噬的状态,所以生出了富贵险中求的心思。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选择让手下的强盗先冲上来试探、送死。
这种做法不能算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明,但罗德还是替他感到几分惋惜——
他本可以像是位真正的骑士一样,死在冲锋的路上。
脚下一踢枪杆,剑枪在手中转了半圈,罗德顺势踏地启动,瞬息来到冲的最前的强盗面前。
战技·回旋斩。
这名强盗单看面容,年纪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下一秒,他带着错愕表情的头颅便被斩飞,滚落在首领胯下的马蹄前。
“撤!”
当络腮胡男人意识到不妙,想要调转马头的时候,罗德已经以第二招战技凿穿了强盗们的杂乱的阵型,化作一道火光来到他的面前。
当贝尔再次醒来时,骚乱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周围的人们收拾战场发出的动静。
后脑仍在隐隐作痛,而头侧温软的触感则告诉他,自己正侧躺在某人的大腿上。
当他抬头看去,发现给自己提供膝枕服务的,是那个正在毫无形象可言的挖着鼻孔的亲姐姐时,贝尔原本有些雀跃的心情瞬间又变得糟糕起来。
蓄谋已久的维拉看着弟弟的表情,发出戏谑的笑声:“怎么,不是阿丽娜小姐,让你很失望?”
“没有,你别乱说!”心思被看破的小伙子梗着脖子嘴硬。
“别乱动,要不是阿丽娜小姐,你大概已经死了,等下可得好好感谢她,听到没?”
“......哦。”
“呦,醒了?”罗德过来打了个招呼。
见到罗德,贝尔连忙爬起来,似乎是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然后就被维拉揪住了耳朵:“你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罗德,你已经被强盗一刀剁了!”
贝尔这才想起那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道:“谢谢你救了我。”
“小事,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吧?”
“......”贝尔并未否认这一点,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罗德:“我该怎么做,才能变得像你一样强?”
“我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大概很难复制。”
“贝尔,你总得学会认清自己,这家伙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不,维拉,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德打断了维拉的话,认真看着贝尔的眼睛:“嗯,果然这种事还是用剑交流更方便些。”
他来到空地上,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强盗遗留的单手剑:“来吧,尽你所能,攻过来。”
维拉担忧的看过来:“罗德......”
罗德冲她笑了笑:“放心,我没打算乱来。”
贝尔一声不吭的站起来,拔出自己的武器,人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过来围观。
不只是为了看热闹,一位强大的正式骑士肯亲自指点普通冒险者,本身也比较稀罕。
贝尔稍作观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便咬牙直接冲了上来。
虽然罗德将自己的力量、反应都控制在和贝尔差不多的水准,也没有仗着武器熟练度碾压,仅仅只用最基础的剑招,他便在三个回合内,轻松挑飞了贝尔手中的武器。
“好了,现在来思考一下,面对一个力量、技巧都差不多的对手,掌握先攻权的你,为什么会输的这么难看?”
“我......我不知道。”贝尔显得有些迷茫,但也没有为自己进行任何辩护,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刚才的交手,你有两次赢我的机会,我相信你也发现了这两次机会,但你没有做任何尝试,为什么?”
“......”
“因为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赢。在明知道我不会乱来,自身没有任何风险的前提下,你甚至都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做任何尝试。”
“维拉刚才让你认清自己,这一点上,我持不同意见,如果你想变得更强,在超凡领域走的更远,那就——”
“永远不要接受自己的平凡,不要向现实妥协,不要跟自己和解。”
“如果连你自己都甘愿接受自己的平凡,那你就永远无法真正踏入超凡者的领域。超凡和平凡,二者之间的差异,绝不仅仅只在于力量。”
罗德又看向一旁围观的牧师姑娘:
“比如阿丽娜小姐,她进入帷幕后不久,才成为正式牧师,即便如此,她也敢于和我一起直面外神的伟力,换做是你,你有这样的勇气吗?”
贝尔扪心自问,答案大概是否定项。
“好好回想一下吧,你面对那名强盗时,为什么敢主动迎上去?当然,我并不鼓励你用自己短板挑战对手长处的行为,但那一瞬间支撑你的,就是你最欠缺的东西。”
虽然贝尔只是普通人,没有法环印记之类离谱的金手指,但罗德有自信,即便没有金手指,同等条件下,他的成就也必定会比贝尔更高。
如果他是一个会轻易和普通而平凡的自己和解的人,上辈子就不会顶着一线大城市离谱的房租,在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里,跟那名为理想的怪物死磕到底。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嗯......大概是因为你的姐姐,也对我说过一些奇怪但有用的大道理?”
罗德想了想,又补充道:
“当然,更多的原因在于,我觉得还是刚见面时那个桀骜不驯的你,更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