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本该充满生机和希望但是穿在裴弈身上便多了几分孤寂和寥落, 他施施然走上前带着让人忽略不了的冷厉和泰然。
狭长的凤眸扫了一眼身旁煽风点火的几个人的案桌,裴弈冷淡地开口,“那,我也写几行字给你们看看。”
裴弈提笔时气势磅礴, 落笔处却细腻柔婉, “信以寄相思,思君无尽处。”
在一片惊疑不定的眼神中, 裴弈镇定自若地一连写下了好几张隽秀的簪花小楷, 随后又写下了张馆阁体。
眼看就要让林清清出丑了, 夏嫣最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声责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又不是你写给人的信笺, 在这写这么多字体有什么用!”
扎着双髻的姑娘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你一个男的掺合什么,现在这铁证如山,关你什么事?”
鼻子有颗痣的男子也在前排议论道, “你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和这事有关吗?”
“你这男子强出什么头, 莫不是想整你们公子哥最爱玩的那套什么英雄救美?!”贼眉鼠眼的无赖乐了,笑出一脸黄牙, “这美人早就心系于我,你救不动,老子有铁证,你看这信,再看这笔记,字迹是不是一模一样。”
“再不然难道你是她在学校里的姘头?”无赖一脸猥/琐地道, “这美人就是不一样,哪里都能找个相好,我是她乡下的相好,这来了城里你怕不是她新找的相好罢。”
“住嘴,镇南侯府的小侯爷哪轮得到你胡乱诬陷。”阿肖怒气冲冲,他恨不得直接拿起板凳砸死这个无赖。
听了无赖的话,众学子们议论纷纷裴弈这人平时在学舍里孤僻沉默,的确不像是会平白为人出头的样子,众人的眼神在林清清和裴弈身上瞟来瞟去。
裴弈掀了掀眼帘用看着死人一样的眼神瞥了一眼无赖,抬首转向台下的同窗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们国子监乃大盛王朝最高学府,每一位监生,皆为苍生请命,平天下不平之事,鸣天下不白之冤。”
“你…你怎么知道有人被冤枉,我说得全都是真的,老子有证据!”无赖有些被裴弈煞到,转眼想到让他骚/动不已的美人,“铛”的一声将信笺用力地拍在讲桌上。
裴弈见状从容不迫地将写好的宣纸一张张铺在旁边,边边角角都对得整整齐齐,顿时五张“信以寄相思,思君无尽处”全都摊开在讲桌上。
还没等裴弈开口,束冠的吕夫子最先走到讲桌旁,满脸震惊地拿起最后一页宣纸,诧异地看向裴弈,“这…这…这是为师的字啊。”
顿时诸位学子看着台板上夫子刚刚上课时写下的“如何以二两油壶,五两油壶,相互倾倒出……”,再看看夫子手上的宣纸“信以寄相思,思君无尽处。”
这两处字不能说是完全相同,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宣纸上的这个“以”和台板上的“以”就和复制的一样。
众学子分分瞠目结舌,若不是亲眼见着裴弈写下这张宣纸,他们甚至会以为这是吕夫子写的。
吕夫子拿着宣纸朗声大笑道,“没想到啊,我被夫人骂了一辈子不懂风情,这第一份情诗还是学生代笔。”
随后众学子们仔细看起了桌上平铺着的其他宣纸,“这不是夏嫣的的字迹吗?!”
夏嫣听到同窗们的喊声,看着讲桌上字迹同她的字迹一模一样的情诗,她扭着手指满脸的羞窘和尴尬。
她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字迹一样便是铁证,现在她也有了字迹一样的情诗,这该怎么是好………
鼻子上有颗痣的男子和扎着双髻的姑娘都惊诧地看见了自己的字迹,一把夺过宣纸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真的和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
顿时之前还闲言碎语众说纷纭的学子们皆低眉敛目缄默不语,闭口不言。
“你们想要多少证据,我都可以写。”裴弈在一片沉默中开了口,眼神冷厉。
“这也只是表明你会模仿字迹罢了,但也无法证明这封信是模仿的!”无赖紧紧攥着信纸,“这信不是她写的难道是你写的?!”
“这信笺写成这等低劣模样,自然不是出自我手。”裴弈不屑地瞥了一眼信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赝品,配吗?”
裴弈拿过林清清的卷宗笔记,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迹声如冷泉,“你们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清楚,再看看信笺上的自己,真的一样吗?”
诸位学子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页笔记,复又看了看信笺上的字。
梁芙茵看着同窗们在两张纸中来来回回努力找不同的样子。
梁芙茵:……
这个男人真就凭一己之力将这件会让林清清身败名裂的事变成全民来找茬了。
众人仔细看了半晌,久到为了证明小姐的清白青花去请的书法大家曲夫子都到了,她们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只见曲夫子捋了捋胡子走上前台,看了会裴弈翻开的那页卷宗笔记又看了会无赖拿着的信笺,沉声说道,“这两的确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可能,你这糟老头子倚老卖老,张嘴胡说。”无赖粗鲁地喊道冲上前扬起手就要掌曲夫子的嘴。
“唰”的一声,银光出鞘,一柄寒气凛然的轻剑在一瞬间隔在了曲夫子和无赖之间,裴弈指尖翻转,剑尖直指无赖的脖颈,一字一顿地说道,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你可想试试,这剑和你谁更锋利?”裴弈眸如千年积雪,声音冷若寒潭。
“不…不…不………”看着脖子上锋利的宝剑,无赖吓得腿直哆嗦,赶紧抱着头跪在地上,他只是拿银子办事,据说还能白得个美人媳妇,这天大的好事他自然是应了。一群穷酸学生罢了,他从没想过会赔上性命,“别…别…杀我……别杀我。”
曲夫子给了裴弈一个肯定的眼神,见众学子疑惑求知的目光,“老夫书法早已考过八级,会的字体数十种,这两份字迹乍一看的确非常相似,但是其中内蕴完全不同。”
“信笺上的字迹尚有临摹描画的痕迹,明显是刚学不久,照猫画虎临摹所学,匠气十足。”
“而卷宗笔记上的字,已然有自己的风骨,其形相似,其骨完全不同。”
“卷宗上的字风骨端正,下笔带有一种孤高清冷的辅味以及闲暇逗趣的意趣。”
“这两种字迹差距太大,怎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曲夫子见众学子还是一片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拿起竹尺仔细为诸位学子解释道,“你们看其勾折和横竖长得一样,但是下笔完全不同,其中的笔墨浓淡转变看出来了吗,完全是一个初学者和一个已窥书道之人的差别。”
众人仔细看去,这才发现是下笔转折停顿处的笔触区别,一个如水般韵致流畅自成一派,另一个却充满描摹的僵硬与迟疑。
众学子们纷纷点点头,恍然大悟,方才明白过来,复又转头看向裴弈,深切地觉得裴弈这位同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日不声不响原来书法竟然如此厉害,一眼便能看出字迹的不同。
林清清看着于斜阳中青衣墨发,执剑而立的裴弈,突然觉得他如高天寒月,亦或是苍山孤雪,在一片尘世泥沼中皎洁得让人心安。
裴弈看着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无赖,剑尖寒光凛冽,“说,谁派你来的。”
“是……是一个蒙着面的女人……就丢了一张银票。”无赖那一身烂肉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信誓旦旦地说这信笺字迹一定没问题,所以…所以小的才敢来,否则,打死小的也没胆子啊!都是她指使我,不关我的事啊!”
国子监丞报了官,等官差将这无赖押走,裴弈才淡然地在一众或仰慕或惊讶地目光中利落地将轻剑冰魄收回剑鞘。
“没事了。”裴弈转头看向林清清,凛冽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像雪山尖尖的那抹霜雪在无人的地方悄悄融化了些许。
林清清一直将双手攥得紧紧的,听了这话才放松下来,发现掌心早已一片绯红隐隐作痛。
差一点,差一点,她以为自己又要面临梦中一样的结局,明明准备了那么多,偷偷地苦练习了那么多的字体,竟然差一点又着了林欣颜的道。
当看到那封信笺时,她本以为胜券在握,紧接着她的心就沉入了谷底,那纸上的字真的和她的字迹一模一样,明明她根本就没有写过。
本以为这次会再一次被众人唾弃、谩骂,没想到,林清清抬首看向身前和段如走在一排的裴弈。
夕阳下她的双眸里映着劫后余生的泪水,通红的小手不顾疼痛地轻轻拍了拍裴弈的右肩,发自心底地说道,“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裴弈诧异地回眸,眼中盛满了整个夕阳,顿了好半晌才说道,“乱了。”
他伸出不自觉地抚上左胸口,心跳怎么乱得这么厉害。
阿肖听到少爷的话差点又滑了一跤。
段如看着裴弈抚着衣服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啊,我养的鹦鹉都比你会说人话。”
裴弈抚着胸口的手一顿冷冷的瞥了段如一眼。
林清清看着他们笑闹的样子笑得梨涡深深,比夕阳的余晖更温暖明媚。
曲夫子正在教室里听着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讲起今日傍晚的这场闹剧。
拿起林清清写的十八张字迹看了看,匠气极重,明显是在短时间内为了学会各种字体而草草临摹的。
再看了看裴弈模仿的字迹,这个字迹倒是和今日笔记那页字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