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冷柜里取出没多久,橘子汽水的罐身很冷,冰冰凉凉地贴在少女面颊上。
空气躁动,细小水珠迅速成型,沿着易拉罐缓慢下淌。
池烈起了点坏心思,不但没松手,反而稍稍用力,将那罐橘子汽水贴得更紧了些。
果然看见还在发愣的喻见瞬间回神,往后一躲,动作幅度有些大,她连忙将手撑在地上,这才没丢脸地摔进身后的灌木里。
他挑眉,把汽水塞进她手中:“笨死了。”
熟稔的、不耐烦的语气。
喻见:“……”
这人实在是不讲道理。
冰凉的汽水罐捏在手里,她重新坐好,看向池烈:“你一直跟着我?”
从废品站出来时明明没看见人,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池烈点头:“嗯。”
承认得极其干脆利索。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喻见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昨天不是说……”
昨天,眼前这个蹲在地上的少年分明语气认真地说过,让她以后离他远一点。
怎么今天突然变卦了。
池烈没想到喻见会提这个,短暂地愣了愣,随即一点儿不在意地弯了下唇角。
并不起身,他继续蹲在她面前:“你不打算回岑家?”
方才废品站里,喻见和吴清桂说的话,他在外面都听见了。
喻见下意识扣了下橘子汽水的拉环:“和你没关系。”
拉环被扣了一下,回弹时撞在杯壁上,发出微小却清晰的一声“啪”。
池烈瞥了易拉罐一眼,轻嗤:“我的事和你也没关系。”
他想不通,眼前这小姑娘明明看着挺机灵,怎么还会有这么犯蠢的时候。
蹲的时间长,池烈有些腿麻,索性站起身,跺了两下脚,直接坐在喻见旁边:“再说了,你不愿意回去,他们就真的不会接你走?”
喻见抿了下唇,攥紧橘子汽水:“不可能。”
怎么想都不可能。
dna最终结果已经出来,有法律效力。除非岑家故意推诿拖延,否则,作为亲生父母,岑氏夫妇自然可以把她接回去。
阳光福利院没有任何权利留下喻见。
即使她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
少女细白手指绷紧,嫩生生的,池烈扫了一眼:“今天要是真动手,我肯定打不过他们。”
少年话题转得突兀,喻见不由偏头,他不看她,反而仰起脸,眯眼去看不远处在高压电线上蹦跶的两只鸟。
“但我不能跑。”池烈看见其中一只鸟飞走,又懒懒收回视线,“逃跑就彻底完了。”
一次逃跑或许可以带来短暂的安宁,可随之而来的,会是愈发无穷无尽、难以挣脱的暴行。
想要立足,就只能比他们更凶狠、更放肆、更不管不顾。
只有这样,心存顾忌的小混混们才不会再来招惹他。
“你呢,小矮子。”他转头看她,嗓音里带着一贯的笑意,很是磁沉,“你是能打过那群人,还是能跑一辈子?”
少年眼尾勾起,显出一点凌厉而尖锐的弧度。喻见对上他微眯的狭长黑眸,一时间无话可说。
半晌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福利院里的孩子们从小就学会了如何自保,但也仅仅只限于自保。和小混混们相比,他们太小太脆弱,能保住自己已经是万幸,根本做不了更多的事。
“所以别犯傻,你和我不一样。”池烈从身后的灌木从里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闲闲叼在嘴里,“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不会对你不好。”
喻见的目光被那根上下晃动的狗尾巴草吸引:“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要不是手里还抓着冰凉的橘子汽水,她很难想象一贯散漫不驯的少年居然会和她这么说。
眼下的一切更像是中暑后产生的幻觉——蝉鸣阵阵,夏风沉闷滚烫,她和他并肩坐在马路牙上,头顶是行道树斑驳错落的树荫,眼前是炽热明媚的阳光。
很不真实。
池烈回答得飞快:“不想欠你人情。”
他站起身,细碎光影落在眉骨处,伸手指了指她手里的那罐汽水:“现在扯平了。”
少女没动弹,依旧坐在马路牙上,仰着脸,一双杏眸清凌凌看过来,斑驳树影掉进澄明瞳孔,安安静静的。
池烈不知道她听没听明白,索性当作明白了,于是一句废话不多说,插着兜,直接向前走去。
“你真的去闹了灵堂?”
一阵风吹过,送来喻见稍显迟疑的嗓音。
池烈没回头,脚步不停:“嗯。”
他并不意外她会知道这些,毕竟他的的确确做了,既然是自己做出的事,那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
现在讲清楚也好。
早早讲明白,她就不会用那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逻辑,莫名其妙对他释放不该有的善意。
事实上,池烈的确一直没想通。
生长在这样的地方,连独自活下去都很不容易,按他从小得到的经验教训,应该先管好自己,再去考虑其他。
怎么就会有这种时而清醒时而犯蠢的小矮子。
想不通,池烈便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