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剥着指甲,“可是……可是我没办法。”
他控制不住自己。
最开始只不过是偶然的身体相撞,仅仅是一点儿小事,对方看他年纪小, 嘴上刻薄了一句, 又顺势推搡了一把。
兔子顿时就忍不住了。
兔子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明明老师、姐姐,甚至大虎都和他说过不要打架。有时候他能听进去,有时候他不想听。但更多的情况,是他心里清楚不能这样做,却还是动了手。
池烈知道这姐弟俩要谈心,完全不打算听, 去厨房收拾餐具。
但毕竟碗筷就那么多,不管怎么拖延时间,总有洗完的时候。水声停下, 客厅里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就遥遥传过来。
“所以, ”她轻声说,你是觉得那个人要先打你, 就提前冲他下手了?”
这事儿说起来倒简单,和兔子同龄的几个孩子翻年过去该中考, 董老师让兔子去市区给大家买教辅资料——大概也是想着让他到外面去逛逛, 少在老城区惹事。
喻见没怎么控制音量。
兔子已经大了,她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说悄悄话来哄他,她希望他们之间的交流是平等、坦诚的。
吃完饭,她也没搭理男人, 而是冲一旁默不作声的少年招手:“来, 跟姐姐去客厅坐会儿。
结果兔子没和老城区的人打架,跟外头的路人起了纠纷。
池烈:“……”
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怕真给孩子气出病?
“姐姐。”兔子问,“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兔子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他知道喻见学的是心理学,也曾经偷偷翻过姐姐的教科书,总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池烈捏着洗碗巾,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往客厅走,想要听听喻见会怎么说。万一到时候兔子听不进去,他在旁边多少也能圆下场。
结果还没走到客厅,就听到喻见满不在乎的声音。
“哦,那也有可能。”她语气是真的非常无所谓,“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你大概从小时候开始就有点毛病。”
不光池烈没反应过来,兔子也懵了,茫然道:“啊?”
他记得他小时候还挺好的呢。
喻见没说话,偏过头,看着身侧的少年。
这么多年过去,兔子如今站起来比喻见高出许多,甚至比从小就壮实的大虎还要高,在福利院的一群小孩儿里个头最出挑。
重新动过手术,嘴上那道疤痕已经看不太出来,和正常人瞧着没什么区别。
但喻见还记得从前。
兔子不爱吃饭,瘦弱的一丁点儿,也不喜欢说话,总是沉默着,不言不语跟在她身后。
人小腿短,每次在外面遇到混混,兔子都跑不过,往往鼻青脸肿地回来,然后说是走路不小心摔的。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好,却敢和大虎一起哆哆嗦嗦挡在她面前,对那时看起来凶得不行的池烈说:“不许欺负我姐姐!”
明明他们已经吓得腿都在打颤。
“喻川。”喻见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摸摸兔子的头,“你没有生病,你只是想保护姐姐,保护喻海,保护院里其他的孩子。”
也保护那个曾经无能为力的自己。
“姐姐谢谢你。”喻见说,“你把姐姐保护得很好,但现在姐姐不需要你这么辛苦,喻海也不需要。没有人能欺负我们,我们不会再受委屈了。”
兔子没吭声。
他咬着唇,用力的,硬是把那道不太明显的疤痕咬得通红一片,像是要沁出血来。
许久之后,他抬头,看向喻见。眼睛红着,像一只货真价实的兔子。
“姐姐。”他问,“我真的有保护好你吗?”
喻见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她也不是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虑。可回到那个种着榕树、有着小白楼的院子,看见傻乎乎跑来跑去的大虎,跟在后面收拾残局的兔子,就会莫名安定下来。
从小到大,她在保护他们。
而他们也在护着她。
池烈最终没走过去,捏着洗碗巾,靠在走廊上,听见少年压抑哽咽的痛哭声。
*
喻见和池烈领完证没多久,该开学的开学,该工作的工作。
两个人都忙得要命,只来得及领证,完全没时间办结婚仪式,于是没大肆张扬。除开院里的老师和孩子们,这件事只有郑建军和吴清桂他们几个人知道。
吴清桂还专门从郊区赶过来,拎了一篮子染红的鸡蛋,塞到喻见手里,转头叮嘱池烈。
“多心疼点儿我们见见,她还小呢,你俩都年轻,过几年再要孩子啊!”
说完,她琢磨一会儿,又往池烈身上拍了一巴掌:“不过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要孩子也行,总归不许欺负见见,不然吴姨收拾你!”
吴清桂说这话的时候,恰逢乔知行从平大过来给池烈送东西,然后就看见自己向来不苟言笑的老板举起手,连连告饶:“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敢!真不敢!您别打头!轻点儿!”
乔知行:“……”
看见老板这么多黑料,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毕业。
喻见倒是被吴清桂的直白搞得满脸通红。
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组里的课题进入最后阶段,她忙得连福利院都回不去。而池烈在慢慢接手池家的各项事务,经常在平城申城两地来回飞,两个人根本见不上面,也就没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事儿。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年底。
课题正式结题,喻见轻松下来,而池烈也在申城那边站稳脚跟。入冬的雪一连下了好几场,两个人终于有空能好好相处。
所以喻见接到乔知行的电话时,一脸茫然地追问了好几遍。
“你没骗我吧?”她难以置信,“什么叫做你老板因为回来太高兴,所以一不小心摔伤了腿?”
大虎正搞了个小火炉,和兔子一起琢磨怎么烤红薯,闻声抬头:“咋啦,我姐夫把腿摔断啦?”
这不能吧。
连腿脚最不方便的程院长都没摔过。
大虎语气听起来总有种兴高采烈的快活劲儿,喻见瞪他一眼,又对乔知行说:“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原本定下的计划,是池烈飞回来后直接回福利院,但既然他摔伤了腿,那就不好跑这么远。
喻见到公寓时,池烈已经很老实地靠在主卧大床上。
“你别听乔知行瞎说。”他笑,“我就是一不小心从台阶滑下去了。”
今年气温格外低,入冬后,平城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今天还断断续续洒着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