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闻言将信收起。
容翊淡哂。那日在酬四方,他因爱穆典可之才,又觉她样貌与青芜有些相似,有意将其收入府中,曾探过徐攸南的口风。
徐攸南的回答是:“此女顽劣,跋扈专断,恐见罪于贵人。”
固然徐攸南这么说,是为婉言拒他。但从穆典可当日作为,以及后来她在滁州连毁明宫三个据点、亮剑迫方显凿渠、安排金雁尘假死诸般行径来看,她确实当得起“跋扈专断”这四个字。
容翊当然不会认为穆典可会因为他一句话,而按下不安揣测,不去窥看信中内容。不过因为那个“更适宜”的人是常千佛罢了。
“此事过后,四小姐可是要去洛阳了?”
穆典可收好信,将大袖理平,目光越过茫茫泼天之雨,落在一座红色攒尖亭上。此时常千佛与那华服老者正入亭中就坐。
“是啊。”她浅浅笑,“江湖漂泊,久作客旅。倦了。”
说这话时,她不期然想到了唐宁。在姑苏那座叫做“天香居”的茶楼里,唐门天才唐宁倚着门,眉色倦倦地问她:“……这样的感觉,四小姐有没有过?”
那一刻,她是有些讨厌唐宁的。只因她分明倦了,却又不能够承认,也断不容许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
唐宁看出来了,却偏要来问她。
彼时与此时,相隔不过短短数月,却已是两重光景。想起来,不禁让人深感觉世事之茫茫,际遇之难测。
容翊斜斜倚着栏杆,伸手取过残盏,酒水冷,顿觉兴味索然。
他虽颇为赏识穆典可,但两人坐一起,却是没得甚么话可说的。风月自是谈不拢,而两人自从酬四方交手以来,颇多纠葛,皆是生死事,此时心情此时境,容翊也不愿意与之谈。
主客一时默。
“就不叨扰相爷了。”穆典可起身,有意往栏杆边倾了倾,好教常千佛提早看见。不管他是寻了什么由头,来容府拜见了什么人,总不好突兀就离去。
雨势绵绵的,有不歇反涨之意。
墨水巷道的石路铺筑甚是平整,然因雨水促急,来不及向两侧暗沟排走,也积出了一片片水洼,珠跳玉溅,滩流涌动,涤得脚下长条的墨石板愈发地黑亮如镜。
穆典可叫那女子托胁下石阶,脚未沾地,因风大故,及踝一尺阔裙裾叫吹得呼啦摆拂,雨霰一浇,染成了深浅数样颜色。
穆典可坐在车上,伸平了双直,瞧着裙摆上斑驳的泅痕出神。听见门口有说话的声音,探出头去,就见常千佛撑着一把宽大油布伞走了过来。
与两人私下里相处不一样,常千佛在外人面前的行止,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稳重与得体。
就好比此时,他单手擎着一把伞,步伐沉稳地走在泼天大雨里。环身三尺的一方天地,竟奇异地有一种不被外物所扰的静气。
穆典可心中怦然,错乱一跳,竟如初相见。等回神时,常千佛已跳上车,返身收了油布伞,钻进来时,眉丛还挂了一行从伞面飞溅出来的雨水。
也忒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