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穆子焱夫妇留了夜。
按照风俗,新婚夫妻三朝回门留宿娘家,是不能同居一室的。穆典可难得睡了个安稳整觉。
一夜风雪紧,寒酥堆树,冰凌挂檐,远近景致高低舍皆叫积雪连成白茫茫一片。
常千佛带着尧真,一大一小两人正在院中空地上堆雪狮子。
数九寒天的日头,如同被裹缚在数重纱里的一只白色灯球,耀而不烈。以目承之,可见温煦的白光晕自九天柔柔垂落,打在那人身上,恰如其分地合宜。
穆典可想起她初次见常千佛的情形。
那是姑苏春三月,落霞街上人声喧嚣,她半卷着车帘,目光随着韩一洛的视线往人群中轻轻那么一落,只一眼,便知二人殊途。
——他是天上明日,含光敛色,皎皎同尘;而她,是行走暗夜里不见天光的魑魅魍魉。
从不曾想有一日,二人竟会红衣交拜,结发成夫妻。
命运如此玄妙,她无比冷酷,无比强大,却又留有一线慈悲。
常千佛一直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因此察觉得也快,转头接上穆典可的目光,便也笑,又矮身同尧真低低说了句,那在雪地里拱啊拱的小脑袋立马抬了起来,一笑像迎风开了朵花,“小姑姑你起床啦,爹让我叫你吃饭哩。”
又指身前的雪狮子,一把嗓子又脆又嫩:“小姑姑你看,这是小姑父给我堆的狮子,好看不好看?”
不得不说,常千佛虽然没养过孩子,但在迎合小姑娘的喜好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举凡狮子,无论雕刻还是画作,其意象无不是威风凛凛的,少见有这般憨态可掬的雪狮子。
穆典可笑意软,应和着走近,细细打量那半人高的雪狮子:玉爪银牙,形态逼真,想来是花了不少功夫。
因嗔了常千佛一眼:“怎么不叫醒我?”
穆子焱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叫了吃饭不去,还带着他闺女堆起了雪狮子,一顿数落怕是免不了了。
常千佛笑着拍实狮项上的浮雪:“我看时辰还早,我也不饿,叫三哥三嫂他们先吃了。”
尧真忙插话:“我也不饿。”
穆典可瞧出来尧真对常千佛的维护之意,忍不住笑了,摸摸尧真的头,蹲下来帮两人一块抟雪。
雪狮子既堆成,常千佛又找来一块橘皮,裁成铃铛挂在狮子脖项上,还安了两颗玛瑙石作眼睛。
尧真开心得直拍手,围着雪狮子左摸摸,右看看。最后是穆典可再三保证,接下来的好多天都要下雪,雪狮子绝不会化掉,尧真这才恋恋撒了手,让常千佛抱着去前院吃饭了。
凛冬天寒,道路上的积雪被铲除后很快又覆上一层薄冰,颇是湿滑。
这对穆典可来说不算什么,但常千佛不放心,非要攥着她的手,就只好由着他了。
也是他阳气足沛的缘故,徒手抟雪这么久,手指不冷反而发烫,掌心融融熨得她心头微悸——实是莫名。
不过这几日,她确实有些怕他就是了。
穆子焱打从住回到洛阳就一直练刀勤勉,一日也不曾中断过。如此天寒地冻时节,他只穿了一件薄单衫,居然也能练到浑身冒白气。
廖十七也来了,端一碟南瓜子,蹲在门口石阶上看热闹,抬头见常千佛一手牵着穆典可,一手抱着尧真走来,稍愣了一下,忙把瓜子皮吐了。
“小四小四!”廖十七挥手叫嚷起来,“先前小蓝说真真长得像你小时候,我还不信。天哪,真的太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呢。”
庾依坐在门后绣花,探头看了一眼,笑着起身去取吃食了。穆子焱却是冷哼了一声,刀没停,嘀咕道,“什么眼神!”
常千佛自是听到了的,跟尧真使了个眼色,弯腰放她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