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春雷动。阳气生发,万物盛。
穆典可穿一袭苍筤竹叶纹长裙,叠天缥色春衫,俏生生立在一把水墨氲染的油纸伞下,有如一杆新生发的翠竹,浑身洋溢着蓬勃的早春气息。
方显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一脸见了鬼的神情,注目常千佛单手举一把伞,揽着妻子稍显的腰身,稳步走到跟前,这才相信眼前这个双眸粲然,一脸温柔笑意的女子是他所认识的穆典可。
——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脱胎换骨吧?
“大将军。”常千佛抬起双手,夫唱妇随,两人一起行礼。
方显拱手回礼。
“有劳常公子和夫人路途劳顿。”他说道。
世事难料,想起曾经他还因为对穆典可出言不逊而与常千佛在酬四方大打出手,也在清水镇的小客栈里自觉好心地提醒常千佛不要被这个心机叵测的女子蒙骗……转眼两人已结伉俪。
他忽有一种白云变苍狗的世事变幻之感。
绿草地上临时搭起一顶帐篷,是给容谦儿避雨用的。门帘大方卷起来,露出帐内开阔的空间。
条案,圆墩,书篋琴匣……一应摆设俱可见。
简陋是简陋了些,但布置得极有格调,且井然有序,老贵族的气派的底蕴彰显无余。
一个着紫色宫装的女子坐在案前调试琴弦。
案上燃着一炉香,烟袅袅,在女子眼前织成了幕,稍糊了那插满珠翠的乌云朝凤髻,并玉骨冰雪肌。绰约美好一轮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穆典可瞥了一眼常千佛,发现他有些紧张。却不是紧张容谦儿,一双眼不住往自己身上瞟。
她又有些好笑。
容谦儿不是习武身,没有听见帐外传来的三人脚步声。方显唤了声“谦儿”,她方抬起头,忙搁下手中焦尾,快步迎上来。
两厢见过。
容谦儿又对穆典可施以歉礼,“夫人,多有得罪。”
穆典可浅笑,“容小姐客气。昔京中一晤,我亦感与小姐甚为投契。可惜时机不允,言语未能尽兴。今日也算一偿遗憾。”
容谦儿说的“得罪”有两层,穆典可也答了两层。
一为在固安堂容谦儿隐瞒身份相见,二便为今日她约见常千佛为自己送行。
穆典可并非多么大度,而是实在无须对这些事情过分介怀。
往日,方容两家在京中对常千佛多有照顾;往后,也还是不要结怨的好。
“刚来时,看见不远处有一块水渚,桃花半树,开正好。大将军可有闲情陪我去走走?”
方显可不想陪穆典可去看什么桃花,却也知她是好意,遂道,“夫人请”。
常千佛复把油纸伞撑开,递给穆典可,小声叮嘱,“走路的时候看着点脚下,不要走太快,也别走远了……两只手拿,不要歪了。”
方显真是听不下去了。
穆典可这种提枪能杀虎,一剑斩去半湖梅花的生猛存在,居然还有人担心她一只手握不住伞?
再看看穆典可那幅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样子……方显忍无可忍地把手伸出去,“我来!”
于是帐外亲兵看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背着手,施施然走在前面;而他们的大将军,则举着一把秀气得不像话的水墨油纸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子身后。
明明是好心举动,大将军却一脸的不愿意,手臂伸得老长,像是恨不得离那女子两丈远才好。
将军这是遭人胁迫了吗?
往前半里,下了坡,果见得一弯浅浅水滩,中有沙汀绿渚。
一株褐皮老桃树迎春风展绿芽,半树桃花浸润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