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六个字敲入云殊华的识海里, 如同云端无上法神的低吟告诫,竟叫他浑身颤栗。
还不待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云殊华眼前一黑,身体里的灵魂仿佛快要剥离出窍,奔脱而逃。
他抬头看了眼旋转的扇面,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逐渐没了实感。
站在对面的客服也无声无息地隐匿在空气中,惟余那道冰冷的嗓音。
再睁开眼时,天地一片苍茫。
客服深深地皱着眉, 后撤几步,与云殊华拉开距离。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确定要这么做?”
客服右手微翻, 那柄折扇被抛到空中,迅速放大, 罩在两人的头顶。
“这次读档与从前不同,你要速去速回。记住,除了拿到碑刻,不要做任何导致时间线发生重大变化的改动, 否则……眼前的所有人都可能不复存在。”
云殊华没有丝毫犹豫, 只说:“……谢谢你帮我最后一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话虽这么说, 可他定然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云殊华听到这,也有些诧异。可眼下境况已不容许他再做迟疑,便连忙说:“既然可以回溯, 那便开始吧, 事成之后, 我的数据随便你抹掉。”
云殊华点了点头, 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脚得到了自由。
云殊华没空思索这些,当即循着这句话快步赶起了路。
这一路上,客服不断用暗哑的声音提供卫惝的最新位置,云殊华闯入城中,风一样掠过一条条街道,面沉如水。
寒冷的北风呼啸着拍打在云殊华的身上,冷气冰刀似的割着他的皮肤。
抬头望去,天高日远,霜雪漫天。
云殊华扶着地站起来,四处看了看,原来自己正巧掉落在河岸旁,白裳上落了雪,洇湿成一片浅灰色。
恰在这时,脑海里响起客服的提示。
【向西北行三里入城,城中第五条巷陌,卫惝就在那里藏身。】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纯粹,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电波流声,好像一台破旧不堪即将损坏的机器。
走在大街上行来去往的百姓见到这手中持剑的少年,纷纷惊惶着避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这人好似是来寻仇的,瞧他显露出来的杀气,可真是吓死我了。”
“这小公子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仙缘,难不成是个修为高强的道修?”
“你以为你是看面相算命的呢?如今这乱世,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道修……”
耳边嘈杂的争吵接连不断,云殊华却充耳不闻,他的双眼紧紧锁住街末某处拐角,沉声说:“还有多远?”
【十步之遥。】
云殊华手中的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吟啸,旋即兴奋地抖动着,提前预知到敌人的方位。
十,九,八,七,六。
云殊华倏然冲破人群跑起来,猛地拐入小巷中!
只见一红衣男子正蒙面牵着马朝巷外走,那马儿见到云殊华,赫然受了惊,后退着嘶鸣起来。
虽隔着面巾,还是能一眼看出,这红衣男子就是卫惝。
云殊华利落地转身,一个回旋便将佩剑对准男子的眉心甩出,后者慌乱地错开步子,躲避不及,肩上擦出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卫惝睁大眼睛,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少年,没来由地有些惶恐。
他捂住肩,眯了眯眼,冷声问:“阁下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出手伤人?”
云殊华歪了歪脖子,步步紧逼,右手成拳快速袭了上去!
卫惝连忙掏出短刃来挡,可此时的他到底是年轻,不过几招便有些抵挡不住云殊华凶狠的攻势,露出弱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知不知道爷是清虚门──啊!”
云殊华就着他手上的短刃,抵在卫惝喉咙上,低声说:“交出法华碑刻。”
法华碑刻……
听到这四个字,卫惝瞳孔聚焦起来,不屑地笑道:“就凭你也想拿碑刻?爷告诉你,如今还是魔界在掌权呢,轮不到你们这帮穷酸道人统治下界,东域玉墟殿永远归属于卫氏。”
云殊华从他手中抽出短刀,对准他的心口狠狠扎下。
一顶金色的罩层自卫惝身上显现出来,将云殊华手中的刀震在地上。
【我说了,你现在还不能杀他,否则后面的所有剧情全部作废。】
好,此时不能杀,不能杀便不杀。
云殊华做了个深呼吸,咬牙扯开卫惝上半身的衣服,四处翻找着。
衣襟里“啪嗒”掉出一块血淋淋的小石,卫惝见了,扭动着上前去,想要用嘴拾起吞下。
云殊华眼疾手快先一步夺了过来,那块碑刻还温着,血迹也未干涸。
刺鼻的血腥味灌入他口鼻中,眼前种种迹象表明,这块碑刻是刚刚从那人身上取出来的。
云殊华蓦然想起曾与景梵在朔望镇中的见到的幻象,那些细节一齐涌入脑海里,和眼前景象重合。
“这块碑刻,你是从谁身上拿下的?”云殊华青筋凸起,吼道,“他现在在哪里?快说!”
“有本事就杀了我,不过,我死了也不会告诉你。”卫惝蹭在地上笑嘻嘻地说。
云殊华抬起右手,一道剑影泛着天光落在卫惝脸上。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里慌乱又恐惧。
这人该不会……真的想杀了他。
那剑悬在头上良久,还未落下,卫惝便败下阵来,说:“别杀我,我说!”
“那个小乞丐就在远郊的破庙里,恐怕现在早已死了。”
云殊华本想给他点见血的教训,不知怎的又将佩剑等到地上,对准卫惝的后颈用力一击,将他击晕在地。
一会要见景梵,身上不能带血。
他迅速将地上的卫惝拖起来,找了某处死巷的废水缸,将卫惝丢进去,又加固了一层结界。
【你这是要做什么。】
“放心,”云殊华说,“让他晚一天回去通风报信,如此一来,这段时间内剧情线不会有什么变动。”
“时间不多了,我要赶紧找到景梵。”
云殊华将碑刻收好,俯身在雪地里捧起冰凉的雪粉,一点点将手上的血迹洗净。
他掸了掸身上的雪粒,足下生风,直接跃到楼顶,脚踩排浪般地砖瓦离开了这座城。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云殊华快步走到河岸边,顺着被积雪掩埋的小路向破庙里走去。
彼时风雪大作,寒冷非常。
远远地,云殊华望见破庙的破木门板下,爬出一个纤细孱弱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个瞧上去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衣衫微薄破烂,浑身是血,蜿蜒着爬在地上,带出冰天雪地里一道细瘦可怖的血痕。
那孩子浑身无力,浸没在雪堆里,努力抬头朝云殊华的方向看。
虽隔着一段距离,云殊华仍能认出那一双熟悉的星眸,里面淬着对生命的漠然。
云殊华心里狠狠揪疼,眼睛眨了眨,泪水便顺着眼角滚下。
他踉跄着跌上去,珍重又怜惜地将小小的少年揽在怀里。
少年浑身冰冷又僵硬,呼吸孱弱,面色惨白。
他缩在云殊华怀里,宛若清坞山上那一只脆弱易折的油桐树苗。
当云殊华止不住的热泪砸在那张尖削的脸上时,少年才微微睁开了眼,随即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对不起……”云殊华将他抱起来,“我来晚了。”
“你会好好的,千万别出事。”
怀抱里的人分量很轻,蜷缩在云殊华怀里,令他陡然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云殊华抱着年幼的景梵,离开城郊,返回城中。
他寻到一处客栈,将景梵放到床上,输了部分法力助他恢复外伤,又匆匆跑到城角的医馆,买了许多上好的伤药。
待处理完伤口,云殊华一刻不停地出了客栈的门,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花出去大半,为景梵赁了一座小院。
若记得不错,不久的将来,五域域主会找到这里,将他接回去。
云殊华努力回想着曾在隽宸殿温习的经史课,拼凑着有关景梵身世的句子。
定要安然无恙地保下他,不准有任何疏漏。
云殊华将昏睡中的景梵抱到院子里,出门买了许多肉菜,便迅速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