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再见 - 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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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年我和帕里黛被指婚时,鄯善送给于阗的信物。那天分开的时候,我交给致远的。”

仿佛一道惊雷劈中天灵,拓跋濬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将木盒死死地抱进怀里,脸埋进掌中,极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哭出声,肩膀却剧烈地、无声地耸动起来。

尉迟秋仁也不再说话,只坐在一旁默默地一杯一杯灌着酒。雪馥白,那是他们三个人最喜欢的酒,但凡有值得庆贺之事,必得三人共饮方尽兴。雪馥白是贡酒,市面上买不到,便是拓跋濬深得太武皇帝宠爱,偶尔得些赏赐,终究也稀罕。所以拓跋濬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只有他们三个人相聚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然而今天,酒香依旧,人,却永隔天涯。

他无声地陪着拓跋濬,直到那压抑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方才涩声道:“成周公府的冤屈一日未雪,我便一日不能将致远送回大魏。只能暂且将他安葬在于阗。在你离开之前,我会派人带你去看看他。等将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再派人来接他归乡。”

拓跋濬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眼角泪痕未干。他默默拿过一个新的酒杯,斟满雪馥白,庄重地酹于地上。尉迟秋仁也随之酹了一杯。

秋仁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去。他转身面向拓跋濬:“你这次回去,我们大概此生……便再难相见了。”他的声音沙哑艰涩,带着难以言喻的凄凉:“等你登上了那个位置,你便也和我一样,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有君临天下的威严,外有忠臣良将,内有宠妃子女,但……唯独没有朋友了。”

“秋仁,”拓跋濬也站了起来,他的嗓音嘶哑,犹带方才痛哭的余韵,“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了。”

秋仁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旋即笑了起来。他猛地上前一把用力抱住拓跋濬,在拓跋濬视线不及之处,一滴滚烫的热泪悄然滑落。

尉迟秋仁转身走向进来时的窗户,翻到一半,突然停下,骑在窗框上,道:“金鳞阁的事,我已经交代过觉明了,你让他发几句牢骚,你们随便交个人出来,再把金鳞阁在于阗的账目都清一清,把走私的那些盐铁还有金鳞阁所有财产都让我们充公了,就行了。”说完,又如花蝴蝶一般,翩然飘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翌日,宝光台议事厅内,拓跋濬与尉迟觉明各自端坐主位,身后属官雁列。这场谈判果如尉迟秋仁事前所言,虽则双方你来我往,言辞激烈,从旭日初升直辩到金乌西坠,看似寸土必争,实则不过是演给两国朝堂诸公看的一场大戏。拓跋濬据理力争,尉迟觉明寸步不让,厅堂之上唇枪舌剑,煞是热闹。然而,待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之际,这场耗费整日的“交锋”便也恰到好处地鸣金收兵,双方心照不宣地敲定了早已在私下达成的处置:皇长子幕下那肇事的首席幕僚,须得移交于阗国,任凭于阗朝廷按律论处;金鳞阁在于阗的所有账目须得彻底厘清,其走私所获的不义之财及在于阗境内的全部产业,一律查封充公,归于阗国库;金鳞阁一案祸首既系皇长子亲信幕僚,皇长子御下无方,其责难逃。应于阗国所请,大魏承诺:此番将皇长子逐出平城,勒令其就藩封地,此生不得再召回京畿。

待双方在早已拟就的文书上落下印鉴,这场表面沸反盈天、内里波澜不惊的谈判,终是曲终人散。

大魏使团离开于阗的前一日,天色阴沉,零星飘着些小雪。于阗王派了一名内监至驿馆,恭请高阳王前往雁沙山观瞻石窟。拓跋濬命随行属官留在驿馆收拾行装,仅携暗卫颜华一人,随那内监冒雪前往。

行至山门,二人褪去外罩锦袍,皆是一身素服。内监将二人引至一处幽深密林,便躬身退去。密林深处,一方新冢隐约可见。冢前立碑,碑上却空无一字。这林中枝叶繁茂蔽日,唯那冢周寸草不生,洁净异常,显然是常有人悉心打理。拓跋濬与颜华默默点燃备好的香烛,肃然向那无字孤坟深深拜下。

拓跋濬往火堆里添了一把黍稷,声音低沉,如同闲谈:“来于阗的路上,有一天遇到了一只鹿,我追上去射了两箭,竟都落了空,让它跑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要是你在场,定要笑我手生了……确实丢人。不过自从那年从阴山回来后,我就再没去打过猎了。往后……大约也难了。”

“你最喜欢的那家天福斋,前些日子终于把五香酱肘花改了个名字,叫招牌五香酱肘花了。估计是像你这样整日念叨的人太多,老板总算听进去了。只可惜路途遥远,雪馥白能带来,酱肘花却不行。只能等你回去了,我再带给你吃。”

“我从山阴回京的路上,特意绕道去你晋中老家看了看,还好,世子的墓园没有被他们破坏,只是长久没有人去祭扫,荒草蔓生。我替你仔细清理过了,你安心。”

“阿依……现在不算太好,身上的病痛可能要缠磨她很长时间。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她。但我保证,以后我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她的病。只是那个玉丽吐孜……着实棘手。阿依心软,不忍动她,可她行事愈发乖张。前些天我收到王妃的来信,说是她又把阿依气着了,害阿依咳了血,还好大夫说只是咳得狠了,喉间撕裂,并非旧伤复发。可我总得寻个法子,既要处置了她,又不叫阿依伤心。实在头疼……你有什么主意吗?”

“于阗的冬天是不是特别冷?你再耐心等等,我会尽快为成周公府洗雪沉冤,那时……便接你归乡。”

“……”

拓跋濬深秋离京,再次回到平城时,已近年关。他刚踏进王府大门,便见回廊下已齐齐整整挂上了崭新的绛纱宫灯,灯穗在微寒的风中轻扬,映得廊下暖意融融,平添了几分新春的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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