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注定是要经历苦难的。
庄嬷嬷曾经是公府里多少人的苦难播种者，可真正到了这个来历存疑的三少奶奶跟前，她才知道何为一物降一物。
后宅里的手段很多，可眼前瘦弱的小姑娘似乎啥都知道。
一张嘴什么都抖搂得干干净净，何况，她嘴上是很听话的。
你说她错了，她马上顶着两汪含秋水的眼眸表示抱歉，“嬷嬷，我总是太笨了，劳你再教我一遍，这裙裾下头走路，腿脚怎么来。”
庄嬷嬷拿着戒尺，刚正不阿，“少奶奶，我已经在你跟前走了两遍，难道还不会？”
何渠道，“会是会了，可走起来就是没有嬷嬷那么好看。”
她试着走了两个来回，满脸认真的求点评。
两天下来，庄嬷嬷竟然更为用心的教导，大到宴客祭祀，小到平日里坐卧行立，竟然无一不落。
晚间回去回了赵氏后，庄嬷嬷又到了国公爷的院落。
国公夫人是早早去了，但她还是守在这片荒芜衰老的屋子，国公爷跟前的大丫鬟青童端着饭菜进来，小声说道，“姥姥，再用些饭吧。”
庄嬷嬷摇摇头。
“我在芙兰院用过了，你自行吃就是。”
青童坐下，又从身后柜子里掏出一罐子酒，拔开核桃木壶嘴子，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姥姥，就当陪着我吃上两口酒吧。”
庄嬷嬷叹口气，坐了过来，看着两三个小菜，两个酒盅子，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今儿也受委屈了？”
青童抿嘴一笑，“姥姥放心，而今还有谁敢给我气受。”
她长着一张鹅蛋脸，黛眉杏眼，高鼻小嘴儿，除了面颊上有几颗雀斑，总的来说有几分姿色。
庄嬷嬷想到她那一桩子事儿，有些担忧，“昨儿我在夫人门前听了一耳朵，说是大公子……，开春再娶。”
青童倒了酒，双手奉到庄嬷嬷跟前，“姥姥吃酒。”
回头单手执杯，不待庄嬷嬷拦了一手，她仰头一干而尽，继而媚笑起来，“他敢来沾了我就别想着耍弄一般扔了我，我可不是他老子跟前那个莲姨娘，浑浑噩噩就被打杀了。”说完，两眼目露凶光，又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悲伤。
庄嬷嬷呷了一口冷酒，轻声安慰，“这酒太寒凉，莫要吃了。”
青童懒懒摇手，“姥姥，而今这破落院子里，也不过就是我们娘儿两人，万事儿我谁都瞒，谁都防，唯独你我不会。”
“我的儿，如不是三少奶奶失格，夫人身边的婆子都推了这活计，谁会想得到我？也只有你了。”
二人孤儿寡母，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祖孙。
恰好青童娘家外婆也姓庄，她从小被买入国公府，跟着庄嬷嬷学了规矩，至今十多个年头，一直不曾改口，执意叫她姥姥。
“姥姥，将来若我有个不测，你老人家替我收了尸骨一把火烧了，丢到河里就行。”
庄嬷嬷听她如此说来，只得拉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莫要如此想，我的儿，万死不如一活。你听我说来，这两日我在芙兰院教三少奶奶规矩，要说命苦，我说那里头两个主子都好不大哪里。”
这话，也算是转移青童悲伤的心事。
果然，青童抬了抬眼皮，“不是说那三少奶奶是冉家半路寻来的吗，既是如此出身，哪里还有什么身份可言。”
庄嬷嬷叹道，“是极，那模样除了跟冉大姑娘长得七八分像之外，仪态气度是差了无数，说句不公道的话，给大姑娘提鞋都不配。可是——”
“可是？”青童又斟了酒水，“可我看姥姥你是挺喜欢那三少奶奶的。”
“一开始我也听了夫人跟前的蔡嬷嬷说了一嘴子，大致把这三奶奶说得撒泼卖惨，哭闹哀嚎，形同疯子一样。我虽说领了这活计，可心里也打鼓，若是个憨的凭怎么教也不会，那样如何是好？可哪里想到，是个顶顶聪慧的。”
聪慧？
能得庄嬷嬷说声聪慧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