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伤似乎又反复了。
自休沐日后御医一位位地往陛下的寝宫涌, 珍贵的药材换着熬,接连不断地给天子送去,可天子的病不见好转, 这大半月的朝政都还是公主殿下接手处理的。
甚至坊间还起了传闻, 将天家这回病重编扯到上回北盟国身上,还传得有理有理,连细节都填补得像模像样。
但进宫的华峥不信外头的传言。
此刻行于雅贵长廊的华峥手中紧紧攥着一幅画像,这是他之前想给楚御衡看容暮小时候的画像, 但那次天子来得太急了,他最珍藏的画像都没取出。
华峥有留容暮画像的习惯,为了避嫌, 他能见到容暮的时候不多, 所以总安排了画师去偷偷记住容暮的样子,然后回来画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 画师换了又换,画卷的总数也快破了佰。
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只是华峥未料这画他会主动给天子看。
不过他这么做还是为了让天子对容暮更加愧疚罢了。
先入情爱的总会吃亏些,同样后从情爱里走出来的, 也远不如前者洒脱,华峥不知该不该庆幸容暮已经走了出来, 现在才不会如之前那样将陛下看作唯一的火光。
所以华峥这次进宫就是为了送画, 陛下越是因此难过,面对容暮的事项就会愈发的踌躇……
他来时还不曾落雨, 这头刚到陛下寝宫外头, 雨滴就噼里啪啦地落下。
华峥看着手中的画卷,不免有些庆幸今日走得早些,否则这画就要被雨淋湿了去。
尽量换上轻松的神色,华峥跟着小宣子进去。
“陛下, 华老将军到了。”只说了这一句话,小宣子就恭敬地下去了。
“老朽参见陛下!”
华峥并未张眼四顾,但他也敏锐地感受到不对劲之处。
帝王的寝宫本该明净透朗,可现在地上的薄毯还留有黑黝黝的药汁残迹,同时窗户紧闭,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更让殿中的腥膻浓郁了起来,更先萧索的还是明黄色龙床上的男子。
楚御衡声音也万分低哑:“起吧,老将军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老朽有一画要给陛下看。”
华峥解开细绳,手上动作麻利也细致,慢慢在天子面前展开了这幅作于十多年前画卷。
在榻上的楚御衡侧过身子看去,等他看清画卷上所做的内容,一双鹰目圆瞪,目眦尽裂。
“其实容暮早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见过陛下了,只是那时陛下似乎晕厥了过去,他给陛下喂了什么,还把陛下抬到亭子底下凉着。”
楚御衡一手用力,险些攥碎了坚硬的床木,此刻他的目中痛色更沉,看着或许是世上唯一得知当年全貌的华峥,楚御衡压下喉间的腥甜:“你说什么?”
“就是字面的意思,容暮当时和清泉寺的住持一道下山,半路上还救了陛下。”
“你确定么?”
“老朽记得清楚,老朽现在不就带来了当初的画像了么。”
而楚御衡没有不信,他就是因为已经相信了华峥的话,才会如此大的反应。
之前若他怀疑容暮还没有证据,今日华峥入宫带来的画像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画上的他的确和数十年前的他一模一样,不一样就是旁边多了两人,一是着着僧袍,手握佛珠的老僧,宁外一个则是明朗少年郎,半蹲在地上半抱着倒地之人的上半身,一手还探在那人的嘴边,似在喂什么东西。
楚御衡心里清楚。
画中人是在喂饴糖……
汗滴顺着锋利眉骨落下,楚御衡聚了聚有些涣散了的黝黑瞳目:“那阿暮为何会说去书院前不曾见过朕?”
看到楚御衡吃惊痛苦的样子,华峥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活,这么多年他一直扛着来自皇族的压力,不想到老还从小辈身上得了些愉悦之感。
“容暮在那日回寺时染了风寒,据寺里的人说,半夜醒了就开始说胡话,老朽私下派去的大夫精心照顾下,容暮第二天好不容易退了烧,但也丢了前头好些记忆。”
其实在华峥心里,容暮那样最好,本就不曾了解山下事物的容暮最好一辈子都养在山上。
华峥不是没想过阻拦容暮和楚御衡相见,当初容暮和住持下山的时候,他就跟在后头,只不过他只是去看看自己的孩儿,却还看到了容暮将楚御衡给救了。
容暮的存在最好不为朝中权贵所知晓,尤其是当时的皇室。
可架不住容暮自己的抉择,要读书,要考取功名。
华峥只得在后头默默为容暮安排着,只要他足够小心,容暮的身份就能安然的瞒下,瞒得严丝合缝,无人可知。
他很成功,朝中的确无一人知晓容暮同他华家的关系,甚至等容暮坐上了丞相的高位,帮着天子对华家下手时的干脆利落也彻底斩断了外头人的怀疑。
这让华峥心里满意。
若是他夫人还在,看到这个三元及第,一日看尽灏京的状元郎是他们的孩子,定会在梦里都笑醒。
而他也能在死后体面地去见他的夫人。
可他也有心痛的时候。
那就是他看着容暮一头扎在楚御衡身上之际,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头破血流。
哪个父亲想自己的孩儿在外头受苦,尤其是不得不亲手“丢弃”孩子的华峥,更是没有理由公开庇护容暮,华淮音小时候输了架还知道拿他的名头去外头恐吓,容暮却一直清冷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