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在他们这些公侯之家,只怕听到这个词也只会嗤之以鼻。
伦理,人性,道德,什么都不如一碗粮食重要。
旁人眼中威风凛凛,生人勿近的黑豹乌金在赵翌的面前变成了拿头蹭他的小狸奴,而赵翌也是难得笑了笑,喂着虽受了伤,但却并不恹恹的金骓。
此时近距离下,在月光,还有玉奴、宗明手中灯笼的照耀下,李绥才清晰看到长乐郡主那孽畜伤得金骓有多重,竟然啄开了皮肉,硬生生看到白骨腐肉。
“你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害怕过吗?”
“所以在我真正上到战场时,我的眼里,心里,脑中都只有两个字,活着——”
“是。”
“郡主多虑了。”
原来,流萤因为这一番惊吓而张开了翅膀飞舞。
苑使听了忙应声道:“大王与王妃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
“没有。”
说笑打闹间,李绥扑了个空,赵翌忙去扶,却不想正被她生生扑倒在软软的草地上。
可是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在真正天灾降临,一个人能被活活饿死的时候,为了能活下去,为了不承受饥饿的痛苦。
因为他知道她要得,从来不是别人的同情。
寂静中,李绥平静地笑了笑道:“后来我擦干了眼泪,笑着告诉阿耶我不回去了,就这样我留了下来,为此荣安不仅被我打得躺了半个月,还挨了姑父的禁足,而大家对我就更好了,越发的关心,爱护,无微不至,后来你们都知道的,我被大家宠得没了样子,爬树掏鸟窝,跟二郎他们什么都干,反正最后闯祸挨骂的是他们,姑父姑母总会由着我宠着我。”
那样的孤独,怎会这般简单。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有将嘴贴上去的冲动?
那一刻,夜风再次卷起二人的衣袂,赵翌的神色有了一丝风过无痕的触动,缓缓站起身来,再低眸看向李绥,却是无比的笃定与沉重。
听到苑使低声呢喃,李绥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隔间,便听到把守的人道:“回王妃,苑使,御陵王朝那边驯场去了。”
寂静风中,李绥就这样趴在赵翌的胸前,呆呆地看着他,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将赵翌牢牢压在那儿,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暖热度。
闪烁的流萤萦绕在二人之间,让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翻覆涌动难以说明的变化。
“这可是在夸我了?”
“带我也去瞧瞧。”
李绥看着此刻的金骓恢复了孩子般贪恋她温柔抚摸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心疼出声道:“应该很疼罢。”
当找到一块石头,赵翌铺了帕子,二人坐下后,便能在月色下看到重重黑色的山影,还有触手可及的星火流萤。
说罢,在李绥的呼唤下,金骓和乌金都跑了回来,李绥当即蹲下身子,轻抚了抚掌下安静的金骓,从玉奴手中接过伤药,小心翼翼替金骓上上。
“我抱着纸鸢追了很久,摔了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可直到手里的纸鸢变成了破纸,直到手脚磕出了血,我也没能追上她,自那以后,家里就只有阿耶陪着我了,每到他上朝理政之时,我便不愿与人交流,渐渐地,我不爱说话,除了阿耶谁也不理。”
“会的,我会陪你等下去,直到找到她的那天。”
似乎是想打破沉默,让赵翌忘却前尘,李绥抽回手,蜷起双腿,双手环抱住,抬头看着天笑道:“我的儿时在旁人眼中该是幸福的吧,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有阿耶的宠溺,有阿娘的疼爱,还有人人羡慕的身份。”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李绥却是不由想到了更多,比如眼前的他。
李绥连忙爬起来,眼睛都不敢看过去地道:“有点冷了,咱们回去吧。”
“难得听你说起往事,倒叫我想起了自己。”
她,她这是怎么了——
说到这儿,李绥长舒了一口气,侧头眼中轻松地与赵翌道:“后来有一回,我听到荣安和家里其他姐妹说我是阿耶不疼,阿娘不爱的野孩子,是被他们抛弃在杨家的。”
“郡主,想要去走走吗?”
想到此,赵翌回之一笑。
“直到,直到遇到一人,说只要将我的妹妹交给他,他便给我阿娘钱请大夫,买粮食。”
“因为我看到过他们踏破城关,肆意杀戮百姓的样子,在他们的刀下,男、女、老、少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连稻田里的一株秧苗都不如。”
听到这里,李绥心为之抽动,却是产生了本能地不适。
宗明和玉奴早已识趣地离开,只有两只小兽安静地跟在赵翌和李绥的身后,听着衣角滑过草丛的声音。
眼看肉未落地,金骓便攀比般,抢在乌金之前跃向半空,张嘴将肉死死咬住,好像拿到战利品的将军般,不停晃着头撕咬着,发出得意的低哼声。
就在此刻,金骓发出了低呼,惊得李绥一个激灵,随即便听到赵翌道:“郡主?”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赵翌回头看去,那金骓的“主人”不正站在灯火阑珊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听到赵翌的话,李绥心内却是生出了莫名的不安。
“还好吗。”
这一刻,女子温柔的话语如金玉之声,清脆动听。赵翌甚至在那双温柔的眼眸里,看到了儿时躺在屋前,看到的那一汪星河。
看到赵翌的笑而不语,李绥侧首看向苑使道:“苑使回去歇息吧。”
看那人滔滔不绝地打着包票,李绥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听到这样的惊心动魄在赵翌的口中变得那般简单,李绥不由触动,只见他看着山风呼啸的夜色呢喃道:“后来我才听人说,因为高热不退,人人都说我活不过去了,那时家贫请不起大夫,阿娘哭着带着妹妹求尽了所有的医馆都无济于事。”
可他知道,正因为此,她才会那般坚强,就像是一颗生在疾风山巅的青松,牢牢抓住岩石,不肯弯下一分,示弱半分。
“没事,没事。”
“所以,我要活下去,直到遇到小五的那天,我都必须活下去。”
“大王,刚刚还在这儿来着。”
耳畔响起赵翌的问询,李绥抬起头来看着赵翌,在她点头的那一刻,赵翌眸中好似清风吹乍了一池春水,缓缓向她伸出手来。
“你笑什么?”
说到这儿,李绥的眸中微热,好似那一幕幕都浮现在了眼前。
说话间,李绥头也不回地要走,却听到赵翌又唤了她一声:“郡主?”
待她再回头看去,便见赵翌在她身后指着相反的方向道:“是这边。”
“哦,夜里分不清方向了。”
眼看李绥仓促不定地又转身离开,赵翌看着那个难得慌乱的背影,不由轻笑,连忙跟上去故意道:“夜面有野狼,郡主慢些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