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礼口中的王大夫,指的是几年前因为军功加封御史大夫的王晙,他在朔方并州一线打击突厥人,近几年来战功赫赫,和薛讷一样,都是大唐数一数二的武将。
一说起王晙,葛福顺就拉下脸来,他说自己在边军那里受多了气,大多就是指的王晙。
“最早是说吴起吧?”陈玄礼比他主将多读了两本书,“手段不稀奇, 难的是他小小年纪,又一直养尊处优,却当真能做到。”
“唉, 他才多大!”葛福顺拍了拍自己肥壮的肚子,他想起王训那里一水的精神百倍的年轻小伙子,“不管怎么说,我至少不怕不能给圣人交差了!”
不过一提到王晙,葛福顺的脸色忽然有些微妙。
他眼神里的打量没有被掩藏得很好,当场就被陈玄礼逮住了。
他眼带笑意地看了王训一眼。
这小校场是他们这伙的人一起平整的, 营墙里的望楼也是,是他们一起搭起来的;那些鹿角之类, 都是他们练习安营扎寨的时候用的;什么?哦,领物资的主簿挺好说话的,没人为难他们;在禁苑里训练的是经过了队正和营长的批准, 后来马球对抗赛的事也是, 毕竟都是同袍,就算平时有些口角,堂堂正正比一场就都解决了;加餐的事么?他自己有散勋有俸禄, 当然出了大头,但其实人人都凑了份子, 并没有饮酒作乐, 就是加了肉蛋……
葛福顺听着王训一口一个“我们”、“一起”, 已经明白了这小子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自己手下这五十个人收服的。
这一行人进了营房,葛福顺也不去张延福那里坐着,而是在王训这一伙的地盘里来回转悠,看见什么都有一堆问题。
王训只好给他一一解释。
葛福顺很讲江湖义气,就是不像个将军, 王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是那谁谁的同衣同食、身先士卒啊!”回去之后, 葛福顺和陈玄礼感叹。
时间走到开元七年之后,李馥一直在万安观里陆陆续续地修订教材。
以前的课本太基础了,而且编写方式也比较随意,随着更多的小课堂在长安城里开办,李馥一直在准备一版更合适的小学课本。在经过这么久的教学实践之后,在广大人民教师的共同努力之下,小学的识字、数算和自然课本已经重新编写出来了,顺便还配上了更本土的课后习题。
“这话不好这么说,”他看了陈玄礼一眼,这是在他自己的帅帐里,周围没有别人,“你知道王海滨王丰安,也就是那小子的亲爹,是怎么死的吗?”
陈玄礼诧异地摇了摇头,他想了想才说:“……我记得是二年大捷的那一次,那时候王丰安好像确实是在王大夫麾下……怎么,这还和王大夫有关?”
葛福顺点点头,“你怕是不知道,有一段时间,说王丰安是被王大夫和薛将军联手害死的人,还真的不少呢。”
“……看来他还要等几年出头了,”陈玄礼想了一会,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反正他还年轻,兴许也不愿意去边军里呢?”
葛福顺却摇了摇头,“你看他那样,必定要去。”他当真起了惜才的念头,“好好在禁军里磨他几年吧,别和圣人说他的好话啊听见没?老子也是为他好。”他抬起头,睁了一双豹眼看着陈玄礼。
陈玄礼点头应是。
为了印这些书,曹慧娘还专门收购了一家这两年新兴起的印书铺子。铺子挺新,但盈利一直不好,看见曹慧娘扛着大把铜钱和绢帛来了,东家麻溜就卖了,将一众制版工和装订的帮工和掌柜的契约一并转让。
除了小学课本之外,李馥还在整理进阶课本。
因为卢齐物那边正在兢兢业业地挖道门的家底,李馥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卢真人那里送来的进度汇报。整理矿物和对应化学式的,整理化学反应和相关条件的,整理道门败类的街头骗术的内部原理的,李馥将这些内容挑选甄别,同时自己也做实验验证,之后才一一写进了新的教科书里。
生物的部分就只能靠李小三了,他上次被李馥一吓,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之前针对各种物产神怪笔记的批评已经写了一半,这下,他更是一边种地,一边将显微镜中看见的各种结构画下来,为李馥依然简陋的生物课本添砖加瓦。
其实这两门课,也是刚刚开始在义学后院的启蒙班里开始教学的,那里的孩子们都经历过一到两年的新式教育,才能对这两门进阶一些的知识有比较好的理解能力。不过他们年纪毕竟还小,所以李馥对启蒙班要求不高,现在有个基础的认识就可以了。
另外,景龙观那里还在进行医药,也就是卢齐物口中的“内丹派”的研究。医疗人才很重要,但那就不适合用读书做题的方法培养了。李馥打算暂时就让景龙观自己整理,等规范得差不多了,再将现在师父带徒弟的方式改成上大课,做实验。
至于物理的问题,则有一点复杂。
通过望远镜、热气球、水泥和混凝土这几个相关的发明和研究,其实将作监才是这个年代物理人才质量最高的地方,虽然有点完全偏科到应用上了。只可惜,掌握核心技术的都是一群工匠,而且皇帝还特别宝贝他们,唯恐出点泄密之类的事,可怜将作大匠韦凑一大把年纪,还要奋斗在管理的一线岗位上,据说几次给她爹打报告要退休都没被批准。
可见,如果想要依靠他们来普及知识、技术扩散,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边,则是义学这里。
在义学,物理课和百工课微妙地合并了,来旁听的大多是原本就有手艺的人,无非是想要仿效前人的例子改进出一门能赚钱的专利来,又或者是从梁博士这里学会几个现成的能省力的机关。若是按照读书人的标准,他们的学习动机严重不纯,但是因为攸关生计,他们反而一个个都学得特别认真。
据李馥去年出宫时候的亲自观察,她发现梁令瓒对这个现状还挺满意的。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四门学博士了?!白拿钱不干活也该有个限度!
李馥恨铁不成钢。
看着手边将作监送来的、“热气球已上天,猪上去了人还没”的纸条,李馥决定,给老梁一个发光发热、再次站到舞台中心的机会。
她想了想,亲自去找了她爹一趟。
梁令瓒结束了下午的大课,和身旁的尹昀说起自己已经提过多次的建议:“……你再考虑考虑,赚钱也不急于一时。以你的出身,这一代已是不能科举入仕,但其实举荐的道路还没有完全断绝。依照我说的,帮你在四门学里找一个书吏的工作,既能养活自己又能学到学问,今后再有些际遇,从此改换门庭也未可知。”
梁令瓒谆谆教导,一字一句都是为了尹昀好。
尹昀正想回答什么,却见不远处,一位京兆府的吏员谄媚地陪着一位官人打扮的人,径直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