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后,华服老者将女童抱在怀中,把着她的小手,在纸上写下一个个俊秀小字。
正是这些字、正是这些字……
婉儿闭上双眼,胸前轻轻起伏,浑身有些震颤。
周遭白雾宛若旋风般,将一幅幅画卷在她身周展开。
那是没日没夜的练笔、运笔,那是茶余饭后的琢磨,那是周围越来越多人的称赞声。
她写的简单笔帖被人挂起来、裱起来,明明都不知那些字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却只顾得不断去书写。
一直到那日,一幅笔帖出现在自己桌子上,一旁仿佛有个声音在嘀咕:
‘若是小姐能将这幅笔帖临摹下来给上官大人,上官大人定会很开心吧。’
那个已颇为老成的孩童,像模像样地打开了面前的笔帖,看着其内那些有些近乎于祖父的字迹,读了半天也没读懂其内的含义。
什么,阴阳颠倒,什么天下地覆,什么傲凰压凤。
上官婉儿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看着画面中的女童在熟练的研墨,将纸张平铺开,压上镇纸,端起笔锋,仔细琢磨。
而在这女童身周,一道黑影忽隐忽现,仿佛在不断低声说着什么。
‘写啊婉儿……’
‘将这幅笔帖写好,上官大人怎么可能会不夸奖你?你最近,不是一直见不到上官大人吗?’
‘婉儿,你能写好的对吗?’
周围一片灰蒙蒙,那女童已想好如何运笔,小手缓缓落下……
‘不要!不要!’
灰蒙蒙的雾气中,有道身影冲了出来,将那团忽明忽暗的黑影撞散,一把抓住了女童的胳膊,紧紧攥着。
‘会害死爷爷,会害苦大家!’
此时,站在一旁的婉儿已不禁咬紧了嘴唇。
她知道拦住小女孩的是谁。
她穿着绑紧了袖口的武行衣衫,刚张开的身形已初现女子的轮廓,简单绑起的长发……
是自己啊,来云中三年后的自己啊。
女童被人抓住胳膊浑然未决,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纸张。
她身后的少女紧紧攥着女童的胳膊,眼眶已满是泪水,身体在不断轻颤。
一旁注视着这一幕的婉儿,却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幕,想迈步向前,又感觉双腿如灌了铅。
这般画面还未消失,另一侧突然传来些许响声。
婉儿扭头看去,却是自己在书房外路过时,偶然见到的一幕……
‘上官大人,您贵为宰相,当朝除了您就没人能说上话了,如今陛下无心朝政,内外事由都有一妇人决断,这成何体统?’
‘上官大人,国之不国,查上官府各处!机关师勘察此地是否有机关密室!’
‘上官仪!这些你该如何解释!’
‘上官仪今日斩首,上官家上下流放云中!’
上官婉儿握紧手中铁笔,仰头看去,漫天尽是阴云,前路鬼影森森,但她向前迈出了一步,毫无犹豫、毫无迟疑的一步。
这魔障就是自己的怯弱;
这魔障就是自己的闪躲。
王权斗争,官宦横死!
若爷爷的死是自己所写那幅笔帖导致,那自己就去给爷爷洗掉这份冤屈;若上官家是因那幅笔帖而衰败,自己就去找回这份兴盛!
“你们……”
上官婉儿呼吸轻颤了几下,却又迅速恢复悠长醇厚。
“你们这般利用一个孩童算什么!”
一缕缕白雾飞来,自她身周环绕,那衣物凭空化作墨边翠竹,手中铁笔挥舞,已是打出道道笔影,身随笔影而去,撞破道道阴影!
篆法·疾势!
飞白·藏锋!
章草·横鳞!
森然鬼影接连被破,道道凶影挡不住她前冲的身姿。
‘婉儿你要记住,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用笔、识势、裹束,三者兼备,然后成书……’
过不知多久,战不知几何。
一直到再无黑影现行,一直到林间云雾消退,一直到一束月光洒落在她身上,上官婉儿有些脱离地坐在地上,怅然若失。
母亲。
师父。
爷爷……
“傻孩子,折磨自己这么久,该放过自己了。”
一声轻叹自前方而来,林间转出一位身着官服的老者,注视着上官婉儿。
他对上官婉儿微微摇头,带着几分和煦的微笑,抬手对上官婉儿轻轻一点,身形随之缓缓消散。
竹林外,坐在那已半天没动的上官婉儿慢慢睁眼,眼眶中浸润着少许泪水,眼前的竹林已没了半点云雾。
她听到了少许声响,手中铁笔出现了一丝丝裂痕,其内显出了一抹翠绿。
只是稍微用力,那铁皮簌簌而落,一杆翠玉笔杆落在她掌心,被她紧紧握住。
入手清凉,其锋松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