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途一开始接到赵嵘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乔南期不过是复合的要求又被赵嵘拒绝了。他这位发小,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脾气异常不好,激动的时候闹得僵了点也不算意外。
他是本着调和的目的去的赵嵘家。
结果到了家门口外,远远便瞧见乔南期靠在门边,飞雪还在不断地打在他的身上,挂在他的发梢上,而他没有动弹,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夏远途走上前,低声喊了喊:“老乔……?”
乔南期缓缓转过头,抬眼看他。
夏远途愣在了原地。
乔南期的双唇已经冻得完全失去了血色,整张脸都苍白苍白的,唯独双眼晕开了浓浓的红。
还未干涸的泪覆盖着他眼尾下侧那浅浅的痣,像是给他整张脸都染上了阴郁。
他抬头的那一瞬间,眼神是空荡而绝望的。待到看到了来人是夏远途,他双眸缓缓聚焦。
他收起了在赵嵘面前的一切无力、难过、恳求和疯狂,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持身周正、凌厉沉肃的乔大少。
夏远途第一时间觉得赵嵘是不是说的有些夸张了。
赵嵘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是:“他现在实在太不清醒,我感觉他随时能发疯,已经完全不像之前的他了。你们关系好,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接他一下吗?可能看到朋友他会平静一些。”
夏远途还以为乔南期和当年乔安晴去世那段时间那样,冷静理智都没了,骨血中的疯狂都被抽出来那般。可现在……虽然看上去,因为淋了雪有些狼狈,但也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
是他的记忆因为太过久远而模糊了,还是乔南期已经知晓了如何克制?
“你们这是怎么了?”夏远途实在有点懵,“你坐在这干什么?赵嵘让我接你回去。要不我们先回你家?”
听到他的话,乔南期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
转头的那一刻,夏远途似乎瞧见乔南期顷刻间变得晦涩的眼神。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看就不是小事。
以乔南期固执的性子,夏远途已经开始思考把安眠药放进水里喂给乔南期喝的可能性,没曾想乔南期居然没有继续犟在这里,而是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好。”他说。
语气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被这风雪刮走一般。
夏远途怀揣着满肚子的疑问盯着乔南期上了副驾驶座,又打电话给乔南期的司机让人把乔南期的车开回去,这才开车送乔南期回家。
回去的路上,雨刷器来回摇摆着,撇开落下的白雪,街道上的车辆缓慢行驶,四方忙碌而寂寥。
乔南期一直没说话。
他甚至和赵嵘打电话时,口中的“失控”搭不上边。
可夏远途还是觉得有些静悄悄的可怕。这种沉默仿佛藤蔓在心间悄悄蔓延,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缠绕,一步一步将那颗心绞死。
不是沉寂,而是死寂。
快到家的时候,夏远途终于没忍住:“你和赵嵘到底怎么了?之前好歹算是失魂落魄,现在我差点以为我这辆车是开向殡仪馆的。”
话音落下,车内一片安静。
待到了乔南期家门口,夏远途正打算缓缓踩下刹车,乔南期骤然道:“赵嵘和陆星平要结婚了。”
“哦,原来是——”
夏远途猛地一踩刹车,车内骤然一滞,惯性作用下,两人都往前晃了晃。
坐稳后,乔南期根本没在意夏远途这个急刹车。他见车已经停下来了,下了车,径直往家里走。
夏远途缓了一会,这才后知后觉地跑着跟上去。
刚一回家,夏远途看着乔南期开始逐渐泛红的脸颊,拿着温度计测了测乔南期体温,果不其然已经发烧了。而乔南期自己似乎也耗干了精力,回家之后,一开始还能撑着洗个澡,洗完澡出来便躺下了。
真是造孽。
前段时间刚刚伺候完一个又是外伤又是胃疼的赵嵘,今天又来一个硬生生把自己冻到高烧的乔南期。
这两真是冤家。
夏远途叫完医生,喊了乔南期家做饭的李姐来做点清淡的吃食,静下来时,他坐在客厅里,才终于从乔南期方才那句话中缓过神来。
他立刻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陆星平打电话。
——那边正在忙线。
-
赵嵘对电话那头的陆星平说:“学长,如果真的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话,请你通知我,我来解决。”
“你确定你出面不是越解决越麻烦?”
赵嵘:“……”
好像确实有可能。
但他想到乔南期离开前说的那些话,仍然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拖累陆星平。
他一开始对履行婚约没什么担忧,是因为觉得乔南期就算发疯,那也是因为陆星平要结婚而针对他这个“横刀夺爱”的。但他婚礼完就离开杨城,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现在……
“总之,如果给学长带来影响,学长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去和他解释。”
电话那头,陆星平挑眉:“难道你以为我会瞒着不说?我看上去像是会那么仗义的人吗?”
赵嵘:“。”
他突然觉得这通电话有点多余。
两人又说了几句关于请柬和婚宴准备的事宜,便挂了电话。
陆星平放下手机,走到了书房角落里搭建的一个观赏性小温室旁,跟着说明书的操作做起了每日的维护。
这是他这段时间心血来潮弄的,里头东西不多,不过几个特意搭配的植物和对应的生态环境,还有几只结茧却未曾破茧的蝴蝶。
看这模样,应当快要在外头天寒地冻的时节,独自在这温暖的一方小天地中破茧而出了。
-
次日。
乔南期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刚一坐起,一旁亲自陪护的夏远途就发现他醒了。
夏远途立刻拿起温度计量了一下,刻意按下陆星平和赵嵘结婚的事情不谈,说:“身体好就是好,差不多降下来了。下次别作死,大雪天在外面等人,有毛病啊?”
乔南期刚从睡梦中抽出身来,脑子一片混沌,下意识说了句:“他也等过。”
“什么?谁?”
乔南期不答。他垂眸,扫了扫周围,伸手去床头拿手机。
夏远途突然过来按住他:“你昨天折腾成那样,李姐给你煮了粥,我让她先给你端进来吧?”
乔南期摇头:“没胃口。”
他又打算拿起手机,夏远途又骤然喊住了他:“老乔。”
乔南期看向他,神情空荡荡的,可他即便心不在焉,也依然看穿了夏远途的想法:“手机里有什么是你不想让我现在看到的?”
夏远途没瞒住,只好说:“星平和赵嵘这事吧,我也挺猝不及防的……但既然木已成舟,这天下没有人离不开谁对吧?要不,我找找,给你介绍个身家干净,性格也像赵嵘的?”
乍一听到赵嵘的名字,乔南期本来还有些空荡的眼神猛地一变,倏地变得幽深悲恸起来。
他还是拿起了手机。
刚一打开通知消息,便瞧见一条陆家那边给陆星平办事的人群发的一条消息。
那是一封电子的婚礼邀请函。
还有一条消息,是小吴心惊胆战地告诉他,陆星平那边让人送来的请柬已经放在他办公桌上了。
乔南期手中一个用力,像是要把这手机捏碎一般。
“老乔……”夏远途显然也是收到了这些,才拦着他不看手机。此刻看到了,夏远途仍然想劝一劝,“谁没有过前任不是?”
乔南期的嗓子因为高烧一晚上分外沙哑,“远途。”
“哎?”
他死死地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浑身紧绷,下了决定一般说:“我毁了陆家。”
夏远途差点没给自己这位竹马跪下。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乔南期便缓缓低下了头,遮掩了自己的表情,低声说:“我好想毁了陆家。”
夏远途松了口气。
他记得乔安晴刚去世的时候,乔南期经常说“我想去找她”“我想去问问她”。一开始他和陆星平心惊胆战的,生怕乔南期当真抑郁了、活不下去了。没想到这人越是这样想,表面上在别人面前越是不动声色,行事也愈发目标强烈,比谁都有决心。
乔南期若当真想做,便直接去做了。
这般嘴上说着想,不过是一种知道不能做的发泄。
这样说,反而是不会做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