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柠接到电话后马上买了一张最近发车的高铁票,来不及回家收拾行李,直接打车到了高铁站。
从江城回老家临城坐高铁只需要一个多小时,汤柠赶到医院的时候是下午二点。
时隔五年这是她读大学之后第一次回家,回这个她出生的城市。
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就和汤雯明说自己读大学开始不会花她一分钱,也不会再回去找她。
反正她没怎么尽到做母亲的义务,自然也别指望汤柠给她养老。
其实汤柠自己也没想到,她是真的这么狠心,这些年就真的一次都没回过家,甚至连电话都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
有时候汤柠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好像从外公离世之后,她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非常的淡漠,很少会感受到喜怒哀乐。
如果不是遇到了顾梨和顾遇,汤柠或许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事情会让她有感情波动。
如果换做是从前,就算汤雯死了估计汤柠都不会回去。
但是,现在她的心态也有所改变了。
因为之前薄荷生病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默默许下过一个交换条件。
那就是如果薄荷恢复健康,她会尝试和家里人和解。
或许是因为迷信,她觉得如果真的要和“神”做交易,就一定要拿出诚意,来打动“神明”。
而她这辈子本来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和家人和解。
或许只有这样的对等条件,才显得虔诚。
对汤柠来说,她的亲人只有外公一个,但毕竟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她还有一个哥和一个妈。
从高铁站出来,汤柠觉得这里的空气都让她浑身不舒服。
临城是一个小二线城市,这里的发展要落后江城十几年。
路边都是那种已经被淘汰的二轮车。
没有便利店,汤柠要买瓶水只能在街边那种小店。
小店没开灯,老板一边看手机一边在抽烟,店内乌烟瘴气,陈列杂乱无章,售卖东西的包装旧到给人感觉食物都过期了。
汤柠买了瓶农夫山泉,再一次来到这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因为是小城市,所以哪怕过了好几年,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和发展。
街道上的一草一木,都带给她一种窒息的压抑感,这个城市有一种汤柠不得不承认的熟悉感。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也随之翻涌而来。
汤柠的亲妈叫汤雯,在临城开了一个麻将馆。
汤柠有记忆以来,脑子里就充满了麻将牌互相撞击的声音。
她妈没怎么管过她,只是喜欢在店里和各种男人搭讪。
她就是那种典型的恋爱脑,没有结过婚,却有两个孩子,孩子的爸都不知道是谁。
汤雯除了恋爱脑,还有点厌女,说来也可笑,自己明明是个女的,还看不起女人。
其实汤雯会有这样的思想,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被初恋pua太多。
汤雯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汤柠的外公外婆,是典型的农民,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家里有五六个孩子根本管不过来,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解决一大家子的温饱,所以汤雯很小的时候就没人管了,年轻的时候她运气不好,遇上个渣男,有暴力和赌博倾向,经常对汤雯拳打脚踢,还逼她出去夜总会陪酒赚钱,不仅如此,还要嫌她没用,各种精神内耗她。
汤雯那时候不知道这是pua,只是被成功洗脑,觉得自己离开男人就活不了。
她年轻的时候就和不同的男人交往约会,可能因为从一开始圈子就混错了,加上长期被洗脑,她的恋爱观非常的扭曲。
基本属于面对男人的时候非常的卑微,言听计从,每次男人吵架闹分手,她还始终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做得不够,极其卑微地尝试挽留,最后也只是被打得遍体鳞伤。
发生过多次类似的事情,但她就是不长记性。
只要一个男的稍微对她示点好,可能是非常简单的请她吃顿饭或者是顺路送她回家,她就会幻想这一次和这个男人是真爱,能把整个心窝子掏出来给别人。
20岁的时候她怀上了汤柠的哥哥汤哲,未婚生子,本以为可以稳定过日子,哪知道对方听说她怀孕连夜就跑了。
说来也可笑,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那时候已经没办法打掉了。
汤雯其实也不确定这个孩子到底要不要,看生下是个男孩子,才决定留住的。
有了孩子的她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毕竟只有20出头的女孩子,照样把孩子扔在家里,每天该出去吃吃喝喝玩玩。
没过几年,又发生了相同的事情。
未婚怀孕,被甩,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打掉了。
只是这次不一样的是,生下来的时候发现是个女孩。
汤柠有一次听汤哲说过,说汤雯生下汤柠的时候其实就满脸嫌弃扔在医院不要了,还是外公后来把她接走的。
汤柠庆幸自己从小是和外公一起长大的,如果从小生活在汤雯的身边,不知道现在她会是什么样的。
直到汤柠读高中,也就是汤雯都四十多岁的时候,她还是在过着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的日子。
更可怕的是,随着汤哲的长大,他也开始pua汤雯起来。
连带着汤柠一起。
他说自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家里不管有什么都必须给他,都必须对他言听计从。
汤柠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被汤哲半胁迫半命令的要求做所有家务,他想吃什么,就要叫汤柠跑腿去给他买,不高兴做作业了,就叫汤柠帮他写,不乐意的话就会挨打。
汤雯不仅不吱声,还帮腔。
汤哲在家就像是个皇帝似的被伺候着。
汤哲比汤柠大五岁,读完初中就做社会青年了,平时就各种打打零工,但不管做什么都没
有长心,后来还染上了烟酒和打麻将,直到汤柠离开临城的那年,他依然整天泡在家里的棋牌室,不务正业。()
临城是一个很落后的城市,那里人不兴读书,觉得随便读完个初中就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就算读到了高中也是辍学开始打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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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雯从小给汤柠灌输的思想也是读书没用,找个好男人比什么都强,但外公一直告诉汤柠,说他自己没机会好好读书,但他知道读书一定是唯一的出路。
外公心疼汤柠,也知道她不应该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所以外公一直支持汤柠读书,支持她走出去离开这里。
汤柠也很争气,从小到大都是考试第一名。
生活虽然很窒息,但至少不是完全看不到希望,汤柠的梦想就是希望考上大学出来找个好工作,然后以后接外公到大城市生活。
只是没想到,外公没有等到她有出息,就去世了。
汤柠考上了大学这件事情只告诉了外公,因为只有外公会为她感到高兴,外公偷偷给了汤柠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让她一个人默默的走,千万不要告诉汤哲和汤雯。
本来就对这样的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汤柠走的时候只是告诉外公让他等着,一定会等到两个人过上好日子的时候。
汤柠走后,汤雯想盘个棋牌室给汤哲,缺一点钱,她就自作主张把外公剩下所有的钱都拿走了,房子也卖了。
外公那时候本来就身体不好了,连医院都住不起药都买不起,这才加速了病情的恶化,没过二个月就走了。
汤柠知道以后,恨透了汤雯和汤哲。
也发誓这辈子和他们断绝来往,要留在江城,一辈子再也不要回去那个地方。
但或许就是所谓的世事弄人吧,汤柠离开家里这么久,汤雯给自己打电话从来没接过。
偏偏就是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接到了这个电话。
可能也是上天的旨意。
汤柠坐车到了地段医院,很快就找到了病房。
一推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是劣质的烟才有的刺鼻的气味。
病房里大概有六张床,汤柠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病床旁边坐着正把腿跷在病床上抽着烟的汤哲。
看到汤柠,汤哲马上站起来,浮夸地吹着口哨:“哟哟哟,你是我妹妹?!几年没见,现在都认不出了。”
汤哲的打扮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痞里痞气的牛仔衣,头发还算干净,不过脸上的胡子看起来就几天没刮了,整个人看上去很颓。
汤柠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顺便瞥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睡着的汤雯问道:“她什么情况?”
“哦,就是和男朋友骑摩托车撞了,”汤哲满不在乎地说,“就是要住院挂水绑石膏什么一堆堆的东西,我医药费交不起,叫医生给你打电话了。”
其实汤柠猜到,自己多半是被叫来付钱的。
她心里只是想着,就这一次,这
() 是最后一次了,就算是还了薄荷的愿。
“没别的事了是吧?”汤柠说着准备走,“那我去付完钱就走了。”
汤哲一把拽住汤柠的手腕:“诶,别走啊,几年没回来了,也不叙叙旧?好歹我也是你哥啊。”
汤柠把手猛地一甩开:“放开。”
汤柠第一次觉得,“哥”这个词听着这么恶心。
“哟,现在脾气这么大啊,”汤哲冷笑了一声,“不愧是大城市回来的,什么时候带我也去大城市看看玩玩?”
“有本事你就靠自己去。”汤柠冷哼一声。
“没你这么有本事,”汤哲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考上了大学,听说还做律师了?”
汤柠的高中同学偶尔还会打听她,所以她的情况被汤哲知道也不意外。
毕竟这种信息也都是公开的,他又是她名义上的亲属,真要查是不难查到的。
“赚的很多吧?”汤哲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一种好像看不起你,但又觊觎你点什么的样子。
恶心。
“我去交医药费了。”汤柠说完就离开了。
其实医药费不算很离谱,也就二千多。
其实汤哲也并不一定是拿不出,估计就是舍不得或者不想拿,第一反应是让医生联系其他亲属看看。
估计也没太抱希望,偏巧不巧,汤柠就接到了那个电话。
她刷完卡以后回到病房,把单据交给了汤哲:“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汤哲喊住了她说:“诶,我也陪了咱妈一上午了,有点累,你稍微替我一下,我回去洗个澡就回来。”
汤柠也不知道是看到他憔悴的脸,还是听到他说“咱妈”两个字,突然心软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间:“我定的高铁票是晚上七点,最晚六点要走。”
“好,我一个小时以内马上回来。”汤哲说着就离开了病房。
汤柠本想去病房外面等,但她担心汤雯突然醒过来没办法及时联系到医生。
想了想还是在病房坐下。
她看了一眼汤雯,她睡得很安详,医生说是刚做完手术麻醉还没醒。
已经好几年没有见汤雯了,她的皮肤比印象里暗沉松弛不少。
穿着打扮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就是十年前常穿的一条玫红色的连衣裙。
其实汤柠挺怕汤雯醒的,她不知道见到她有什么可说的。
汤柠因为出门比较急,只带了一个随身小包,里面只放了一个钱包、纸巾和钥匙。
有这点时间闲着她打算回一下工作上的邮件,不过手机电量不多了,身处异地让她很容易没有安全感。
她问护士小姐哪里可以充电,护士小姐指了个外面的休息室。
汤柠只拿了个手机就出去了。
聚精会神地工作了一会儿,把遗留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收到了
一条短信。
是银行发来的,说她在异地取款机被取款二万元。
在看到消息的一瞬间汤柠有一种一瞬间从高空迅速坠落的感觉。
双眼发黑,感觉意识短暂被抽离。
等她反应过来之后,马上跑回了病房。
果然放在汤雯旁边座位上的她带来的那个包不见了。
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银行挂失,打电话的时候她甚至还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因为双腿发软而坐在长椅上缓了缓。
她的银行卡身份证都在包里,但是就算有卡,不知道密码也没办法取款。
排除是被医院其他人拿的,能猜到她密码的人,只有一个。
她双手发着抖,从通讯录里找到了汤哲的电话打过去。
电话响了几下就被接通了,那头的人吊儿郎当地说:“什么事?”
“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包?”汤柠极力克制着才不让声音发抖得过于明显。
汤哲满不在乎地说:“怎么说话的,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是偷呢?”
汤柠一时间气得话都怼不上。
汤哲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还带着点不屑的口吻说:“你密码还是挺好猜的,外公的生日,我试了两次就成功了,不过你去大城市做律师也没赚多少钱啊,我当你能有个几十万呢。”
“把钱和卡还我,”汤柠冷静了下来说道,“否则我现在就去报警,你这是犯法,会坐牢的。”
“笑话,”汤哲全然不在乎,甚至还略显狂妄,“你小时候用妈的用外公的钱,怎么不叫犯法,现在我用你的钱,就叫犯法?我小时候还花钱给你买过吃的呢,你怎么不算犯法?”
汤柠实在是和这个法盲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忍着一口气说:“把身份证还给我。”
“刚刷完就随手扔了,”汤哲毫不客气地说,“我一会儿还有事,医院就不回去了,还要缴费什么的和我无关。”
汤哲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汤柠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突然觉得世界一片死寂。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她的银行卡挂失,没有一分钱可以用,没有身份证,在一个对她来说不是家的城市。
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帮她。
她独自在医院的长椅上坐着哭了很久。
不过她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她没办法住酒店也没办法回江城。
她已经来不及去悲伤这二万是她从工作到现在所有的存款。
她拼命省吃俭用努力工作才存了那么点钱,被一个对她来说已经毫不相干的人一下抢走了。
情绪崩溃完之后,汤柠尝试振作起来。
她知道医院附近哪里有警察局,她必须先去报案,然后问问警察那里有没有办法处理。
汤柠花了半小时走到了警局,把自己钱被偷的事情告诉了警察。
不过临城是
个小地方,在听到对方是她亲哥的时候,果然就没有太当回事,当做是个“家长里短”的事情笑呵呵地处理了。
办理临时身份证的部门也下班了,最早要第二天一早可以处理。
警察对她最仁慈的行为就是让她可以在警局休息室暂时住一晚。
不过汤柠没有,汤柠对当地警察的办事效率和能力非常失望。
她从警局出来,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电话给顾梨寻找帮助。
她觉得现在比较稳妥的办法是找顾梨借一笔钱,然后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开车送她回江城。
汤柠深呼吸了好几次,在打电话前也演练了好几次怎么组织语言。
她不想让顾梨太担心,毕竟顾梨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
但是她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电话拨通的时候,汤柠的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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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以前,顾遇盯着手机屏幕手机正万分焦急地等待着汤柠回复。
几乎每隔几分钟就回去看手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