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8章 归于宁静（1 / 1）
“这里又变了很多啊……”
雪戈在周围散了几圈步。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片地方的体感时间和外面不同。自己抓紧时间想事情的话，可能想了一秒醒来外面已经过了一天；休息的话，休息十天外面可能才过去半分多钟——既然如此那还是休息吧。
雪戈已经有些忘记这里到底是封印空间、是意识空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里是堇御前寄宿的地方。而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中次数最多的，就是出了意外晕了过去。
徘徊了不知多久，雪戈只觉步履间尽是百无聊赖的倦怠。他缓缓屈膝，任身躯沉入冰凉的水中，继而干脆舒展筋骨。
一丝丝澄彻的凉意，从四面八方温柔地沁润开来，渗入每一寸紧缚的皮肉。这份寂静的触感，恍若久别重逢的慰藉，令他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天穹之上，唯有清冷、异色的光华分映两侧，不见太阳的踪影。周遭是万籁俱寂的重重浮云，无一丝风息的流动。他躺下后，先前漾开的涟漪逐渐平息、消融，水面复归无垢的平静，宛如倒映着两界天光的巨大明镜，幽然无声。
又不知恍惚了多久，雪戈的意识也似被那水波轻拥着，即将坠回更深的虚幻幽梦。就在这时，浸在水中的耳朵，捕捉到了从波心深处漾来的、一声沉闷的轻响。
“哗！”
如同镜面倏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迷蒙的睡意。雪戈的眼睫微动，缓缓睁开，自水中支起身来。凉水顺着轮廓滑落，他扭转脖颈，目光投向那异变的来源。
“堇御前……？”话刚出口，雪戈却仿佛被自己的声音惊醒般，怔在了原地。
上次见面还是一个完整人形的堇御前，此刻站在他面前。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的身影不再是往昔凝实饱满的轮廓，倒像是一抹将散未散的半透明幻影。
祂的身形像是晨雾中被微风轻轻呵斥的边缘，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在水面那片破碎的光影里，只留下涟漪般的空白。
连祂的面容也如同隔了蒙蒙的水烟，被周遭浮动的异色光华晕染开来，只能看见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在真实与幻境的罅隙间若有似无地浮漾着。
“很忙啊。”
堇御前的声音飘然而至。那调子、那音色、那起伏的顿挫，几乎与雪戈方才的低唤如出一辙。只是这声音却更显得空灵、遥远，如同雪戈自己的话语被抛掷向幽深的山谷，带着湿漉漉的回响飘渺地跌到他耳边。
雪戈瞳孔屡屡放缩，急促地闪烁着。过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倏然立起身形，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渍，在衣料上晕开蜿蜒的暗痕：“你……你要——消失了？”
话音微微一顿：“不是说还要很久吗？”
“是融合。”堇御前澄澈的声音而空茫，纠正了雪戈的说法，“本该是要几十年光阴……但吞食白蛇这种意外之外的惊喜，加速了很多。”
祂半透明的指尖轻佻地抬了一下，呵出一口薄息的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你’和‘我’的对话了。其实如果不是‘你’的身体资质太差，‘我’更早该消隐才对。本来早几年就已经一体，还能互相对话，倒显得像是虚妄的倒影了。”
“……哈。”
雪戈心中的情绪很复杂。百般无言下，他长长哈出一口气来，摇头说道：“既然早就一体，那你到底融合不融合在本质上又没什么区别，我还平白少了个可以说话的人。”
“那可真遗憾。其实严格来说，‘你’觉得‘我’是另一个人，和‘我’说话是在和别人聊天，是错觉。‘你’现在也是，在和自己说话。”
堇御前手如风一样在空中摆了摆：“不过可不能说一点差别都没有，彻底的融合代表归一化的完成。从此刻起，‘你’就是‘我’了。那条蛇教的仙法，学起来有些难，进入和维持仙人模式也不容易，对吧？”
“以后就不会了。以后‘你’进入仙人模式，将会像挥刀一样简单，维持仙人模式，也只看身体能承受多久。”
“可惜可惜，说到底这具肉体的资质太差，就算和龙脉淬炼合一，一时半会也没办法拔升到那个假货的程度，只能看以后有没有别的缘分……喔，其实可以选择直接抛弃肉体的，把自己的意识寄存在查克拉里，以查克拉的形态存续，也是很不错的生活方式。”
似乎是看见雪戈紧皱的眉头，堇御前脑袋一点：“随口一提，不必当真。”
“你的意识会去哪？”雪戈沉声问道。
“无需去向何方，也不会消散于尘埃。该融化的冰雪终会汇入河流，该回归大地的枯叶终会化为土壤滋养新芽——这过程即是永恒的流转本身了。”堇御前的声音宛若凝结的露滴。
“也就是说，从此再无‘你’的存在了。”
“是的。”
“那就是死了。”
“龙脉是没有死这个说法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雪戈似乎听见堇御前的声音终于和以前一样，有了一种兽类沉闷而沙哑的摩擦感：“仅是‘我’这滴露珠，落入奔流的龙脉。从此，河面不再倒映天光的露珠，只奔涌着亘古不息的河水。”
堇御前对着雪戈伸出手：“真没办法。既然‘你’这么执拗的话，向‘你’眼中这最后的幻影告别吧————曾以‘你’的身体滋养‘我’的存在，合作的经历很愉快。”
“……”
雪戈的视线凝固在那只向他伸来的、随时会化入虚无的手上。四周的光影都在屏息。终于，他也抬起了手，极其缓慢地与那只手交握。
顷刻间眼前斑斓的光影犹如一面被无形的风暴所吹拂的琉璃镜面，无声地崩解成亿万星尘般的晶屑，纷扬四散。
当碎屑落尽，水面重归无波如镜时，那抹半透明的幻影已无迹可循。
雪戈伫立在远甚于过往的深沉宁静中，感到某个空茫幽寂的角落悄然盈满，像是一滴遗失多年的水，终于落回了它干涸多年的泉眼深处。
“……”
“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