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云琅仗着比萧朔读的话本多,时常没个正经,寻个机会便要逗弄萧小王爷。
不想后来者居上,竟一朝叫对面翻了身。
萧朔比他横得下心,敢说未,定然要找出来!”
……
云琅按着额头,借风雪遮蔽,向角落躲了躲。
国公府的家丁不少,四散开来各处搜寻,一时众目睽睽盯着,再要翻墙出去已来不及。
云琅一时无法,尽力矮了身形,绕着围墙边找人:“萧朔!快点儿,回我一声。”
萧小王爷既然来找虔国公,向来多少已有周全计划,这时候把老国公府上的家丁无缘无故打一顿,不论如何都不很合适。
云琅不知萧朔安排,不打算添乱,用力敲了几下墙,压低声音:“你那边究竟什么安排,抱着虔国公的腿哭行吗?”
虔国公的这一处猎庄,他们两个少时也跟着王妃来过几次,围墙并不算很结实,里外都能隐约听见对面的动静。
隔了一阵,萧朔也已在墙外听见了他的声音,寻过来:“静观其变。”
“再静就观不了了!”云琅有点着急,“快点儿,拿个主意,要么给我扔进来几根荆条背上。”
萧朔在墙对面,大抵是摇了摇头:“天寒地冻,荆条都拿去烧火了。”
云琅愁得不行:“那怎么办?”
家丁正在四处搜索,云琅不能待在一个地方,贴着墙根慢慢走,尽力回忆听人说过的过堂法子:“立风雪也立过了,还有什么赔罪的办法,滚钉板行吗?脊杖,自断一臂,穿小姑娘衣裳跳舞,三刀六洞……”
“……云琅。”萧朔静了片刻,终归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能把这件事这般自然与别的掺在一起?”
云琅顿了顿,干咳一声:“古人不都是这么干的?彩衣娱亲……”
萧朔一时不察,竟被他引经据典说通了些许,在墙对面沉吟了一刻。
“能不能快点拿主意?!”云琅回头扫了一眼家丁,又向前挪了些,边走边说,“在我前头好像还有一个蹲墙角的,已经惊动了他们。眼下到处都在搜人,你要是再想不出来,我就——”
萧朔不得不跟着他,在墙外绕了大半个圈:“什么?”
云琅:“……”
萧朔没能听见他回应,敲了两下围墙:“云琅?”
萧朔隔着墙,不知里面情形,放不下心:“可是搜着了?不要同他们动手,你先设法出来。”
云琅蹲在墙角,讷讷:“……我不动手。”
萧朔心下沉了沉:“你面前有几个人?”
云琅身心复杂:“一个。”
只一个家丁,云小侯爷一扇子都能顺手敲晕过去,此时不出手,只怕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萧朔蹙了下眉,沉声道:“你应付不来?先设法自保,不可教他们伤你,我去叫门——”
“你叫得大声些,把门拆了也可。”云琅喃喃,“最好把所有人都引过去,多牵制一阵,我这里有些不方便……”
萧朔听的云里雾里,越发焦灼:“云琅!”
云琅叹了口气,借着柴草垛遮掩蹲在墙角,看着眼前面色同样格外阴沉的虔国公。
……
彩衣娱亲,卧冰求鲤。
云小侯爷屏着呼吸,颤巍巍伸手,帮老人家摘了眉毛上挂的一根稻草穗穗。
-
琰王来拜会外祖父,在猎庄外顶风冒雪立了大半日。
终于如传言一般,不由分说,甚是凶悍地叫人拆了猎庄的围墙与半扇大门。
家丁不敢动武,一时尽数围了过去,连劝带拦地阻了半日,总算盼来了已不知所踪了大半个时辰的国公爷。
“表少爷带了人,说这门不好,硬要全拆下来。”
家将没能劝住,灰头土脸跪下:“是属下护卫不力,老爷——”
家将愣了下,看着跟在老国公身后的云琅,错愕半晌,慢慢瞪圆了眼睛。
虔国公负着手,扫了一眼遍地狼藉,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向室内走过去。
云琅一眼瞄见萧朔,蹑手蹑脚要过去,听见背后一声沉叱:“滚过来!”
云琅脚步一顿,老老实实转了回来。
萧朔蹙紧眉,伸手将云琅牢牢拽住,几步上前:“国公。”
“多年不见,你倒越来越长本事。”
虔国公扫了两人一眼,面色冷然:“不止知道和老夫对着干,胆子也越发大,已不寻,不得不躲在了柴垛后面。”
云琅:“故而,您也绝不会看见我进来。”
虔国公:“……”
虔国公怒从心中起:“混小子,莫以为老夫真不敢揍你!你——”
云琅要说话,不留神呛了口冷风,一迭声咳起来。
他如今身形单薄,瘦得衣物都有些空荡。这阵咳嗽缓不下来,力气不济,单手撑在了雪地上。
云琅面色苍白,压着咳意,努力朝他壮烈笑了笑:“您放心揍,我绝不跑,叫您揍过瘾……”
虔国公巴掌举得老高:“……”
萧朔再忍不住,抬了头,想要将他拦在身后。
云琅跪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不着痕迹把人一脚踹回去:“不瞒您,如今我二人在朝中步步维艰,原本也累得快撑不下去了。”
“前阵子,萧朔已找好了块风水好的墓地,只等着什么时候有幸一块儿丢了性命,埋下去一了百了。”
云琅垂眉低声:“您将我们揍散架了,便就此撒手,什么都不用再管……”
“胡说八道!”虔国公再听不下去,怒气攻心,“才几岁的黄口小儿,就满口生死之事!”
“不就是朝堂里那些破事!叫人欺负到头了,觉得心灰意冷了?”
虔国公气得双目圆瞪:“一个两个的有骨气,只知闷头钻挠,不知道借外头的助力,不知道去找人帮忙!现在跑来喊委屈,早些年——”
云琅撑着雪地,慢慢跪坐下来,低了头。
虔国公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他。
云琅还想再没边没沿地哄老人家几句,将此事轻轻揭过,话到嘴边,攥住了袖子里的木头小兔子,竟没能说得出。
云琅坐了一阵,跪伏下来。
他阖了眼,额头静抵着冰凉的雪地,不再出声。
虔国公眼底通红,胸口起伏几次,冷着脸色转过身。
云琅终于在心底松了口气,阖了眼,将眼中热意慢慢敛回去,回手摸索几下,扯了扯萧朔的袖子。
萧朔拧紧了眉,将他从雪地上扶起来。
云琅按着约好的,没再不管不顾倒在萧朔面前,朝他笑了下,轻声道:“没事。”
萧朔握住他的腕脉,将人护进怀里:“少说话。”
“外公好歹也曾是禁军统领,在朝中待过这么些年。虽说当时悲愤交加,受人蛊惑,过了这些年,早全都想明白了。”
云琅靠着他,指指点点:“还不是你,半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每年照例来气人找打。”
萧朔肩背无声绷了下,垂了视线:“是我的过失。”
“也不怪你,你一个人支撑着琰王府,众矢之的。处处都死盯着你,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云琅大声嘟囔:“你不敢与外公走得太近,是怕他日你出了事,再牵连虔国公府。”
萧朔不欲他再多说,拿过暖炉放在云琅怀里,又用厚裘将人裹严。
云琅这会儿是真冷了,咳了两声,压了压气息:“外祖父没有服软,也不是想见你又不好意思见,故而今日,也并没躲在墙内,悄悄探听我们在墙外的动静。”
云琅靠在萧朔怀里,字正腔圆,好心强调:“家丁大哥们找了半日,也并非因为外公偷听见了我说你吐血,一时紧张,踩翻了一处柴垛……”
虔国公再听不下去,大步走过来疾言厉色:“老夫听得见!”
云琅心安理得,把萧朔推出来:“揍他。”
虔国公:“……”
虔国公看着萧朔,一时甚至有些想不通,今日为何不在见着云琅的第一眼便将这小子攒了手脚捆上扔出去。
好不容易缓和了两边气氛,云琅来回看了看,抓紧时间扯萧朔,无声做口型:“快,说几句好听的,叫外公心疼……”
萧朔抱着他,阖了下眼:“外祖父。”
虔国公已被云琅气得不知该怎么生气,回头看着萧朔,虎了脸沉声:“干什么?”
萧朔低声:“您……疼疼云琅。”
虔国公:“……”
云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