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躺在石床上,静了一刻,将云琅举在眼前晃的大拇指握回去,塞回厚实被褥裹牢。
云琅好说话,叫小王爷裹成了个糖水甜粽,心满意足合上眼皮。
他这些天并不比萧朔轻松,殚精竭虑走到今日,暂离了暗流汹涌的京城,诸事甫定,执念心事终于一并消散,再没了半分力气。
云琅舒舒服服打了个呵欠,埋进萧小王爷胸肩,沉沉睡熟。
真行的琰王殿下揽着小王妃,睁眼躺了一刻,自包袱里摸出《教子经》,就着灯光翻开“平心静气、循循善诱”一章,反复通读了十次。
云琅睡得不舒服,翻了个身,扯着萧朔的袖子往身上盖了盖。
萧朔合上书,抚平封皮放在枕下。伸手揽住云琅肩背,慢慢将少将军抚顺捋平,仔细揽实,阖眼一并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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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天光放晴。
萧朔平躺在石床上,在晨光里睁开眼睛。
他已许久不曾睡得这么沉过,京中风云诡谲,要警惕地方的事太多,再放开身心,也总要留一线心神。
在云少将军的山洞里,这一觉竟睡得安稳无梦,直到醒来时,仍一瞬茫然得不知身在何处。
身侧热乎乎挨着柔软劲韧的身体,萧朔握着云琅的手,躺了一刻,心神回笼。
灯油烧尽,洞内仍亮着,天光由缝隙透进来,看日色已近了正午。
春雨落得轻柔,山洞内不受搅扰,黑马昨夜便叼着白马的缰绳进洞避雨,两匹马交颈依偎在一处,也睡得香甜。
雨后晨风清清凉凉,沁着胸肺,拂净最后一点未醒透的倦意。
萧朔忽然察觉出不对,侧过头,正迎上云琅眼睛里满溢出来的清亮笑意。
“几时醒的?”
萧朔想要起身,交握着的手被云琅握紧,索性也暂且卸了力躺回去:“饿不饿?”
云琅摇摇头:“没多久,难得见你睡得熟。”
昨夜小王爷实在很行,云琅此时身上仍连酸疼带乏,懒得厉害,半分也不想动,枕回萧朔肩头。
萧朔叫他枕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空出来,抚过云琅肩臂。
“我们抄近路,能比大军早三五日到朔州,不会误事。”
云琅只是替小王爷放哨,好叫他安睡一觉。此时见萧朔醒来,心神一松,又半阖了眼:“再睡一刻……”
“只管睡。”
萧朔亲亲他的眼尾,轻声道:“你睡透歇足,才好打雁门关一仗。”
云琅叫他握着手腕,察觉到温润指腹抵在脉间,扯扯嘴角,大大方方叫小王爷诊脉:“如何?”
萧朔细看了看云琅气色,将人也一并裹回怀里,温声道:“还欠百日高卧。”
“躺上百天?骨头岂不都酥透了。”
云琅失笑:“我这就算养好了,你放心,与你卖百八十年酒不在话下。”
萧朔望他一阵,叫云琅在肩头枕实,循着早熟透的位置,细细拿着他肩背腰脊处的穴位。
此前两人在一处时,谈及百年,纵然心底最滚烫处,也仍渗着丝丝寒意。
宫中的窥伺,暗处的杀机,琰王府这些年养蛊一样冷眼旁观的一波波刺客,步步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阴冷附骨,盘踞不散。
将云琅从刑场上抢回来,他心里便清楚,两人从此走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太阴之地的合葬墓,并非是拿来做样子的。琰王府这些年花销不少,要安置老军,要暗中照应穷得底掉的清水衙门,要不着痕迹打点朝堂,还要全力上天入地的搜云琅,再多的银子也流水一样向外花。
老主簿心疼得日日跺脚,长吁短叹,唯独不敢劝王爷半句的,便是修那一处陵寝的账目。
两人往死路里走,走到尽处,山重水复,终于闯出一条生路。
此时云琅再说起百年,真真切切,在心胸里扎根落定,竟连说惯了的卖酒调侃都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你若再不好好将养,百八十年后,骨头的确该酥。”
萧朔缓声道:“云副掌柜好盘算,到时你高坐堂上,叫我里外忙碌,替你挣银子回来花。”
云琅叫他半软半硬一激,很不服气,张了张嘴要说话,叫腰间随萧朔推按泛上来的一阵隔夜痛楚袭得脸色发白,一时没了动静。
萧朔垂眸:“看。”
“看你个大兔子腿!”
云琅活生生叫他气乐了:“这是旧伤?是痼疾?这分明——”
萧朔没有立刻将手挪开,叫掌心温温热意熨着那一处,将酸疼顺经脉缓缓揉散:“是什么?”
云琅憋了半晌,实在说不出口,恼羞成怒照萧小王爷肩膀咬了一口,闭上眼睛。
少将军这是馋肉了。
萧朔记下了蜜炙兔子腿,停了手掌上的力道,移回臂间,将云琅揽实:“不扰你了,睡罢。”
“还睡什么?再过一刻刀疤他们也到了。”
云琅对手下亲兵有数,他不是第一次在这山洞里养伤,看天色便大略掐得准时辰:“此处虽然逍遥,该走还是要走,你我还有事未做完。”
云少将军带兵日行三百里,晓行夜宿的时候都少,昼夜奔袭,其实早熬出一副铁打的筋骨,再不眠不休几日几夜也撑得住。
无非叫小王爷惯得懒了,才总想着舒服。
云琅最后打了个呵欠,撑着手臂要忍疼起身,才一动,却被萧朔施力揽回。
“做什么?”
云琅身上本就发软,叫萧朔一捞,跌回他怀里,心头一悬囫囵摇头:“不来了不来了……”
“……”萧朔低声道:“别动。”
云琅微怔,随即也察觉到了不对,视线朝洞顶缝隙电转般扫过去。
方才叫萧朔挡了大半,他几乎不曾察觉,洞顶光线隐约有了变化。
萧朔一臂护在云琅身侧,牢牢覆着他,低声问:“是走兽?”
云琅摇了摇头,蹙紧眉:“不是。”
这一处山洞隐在密林深处,常有山兽野兔经过,那条裂缝上面是更深更密的山林,光线偶尔遮挡并不奇怪。
可方才那一瞬挡住的天光,却不是走兽飞禽能遮出来的。
云琅仰躺在石床上,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件事:“你记不记得,商恪说过,襄王落败后是往朔州城方向逃了……”
萧朔迎上云琅视线,察觉到顶上日光归于通透,才松开一臂:“由开封至朔州,函谷关并不是最顺的一条路。”
秦岭以北河道复杂,地势破碎,不便行军,故而历来出兵朔北都要先向西转道,过函谷关再往北。
可襄王若要隐匿行踪逃去朔州,却不必走这一折。
京城直插北疆边关,进了太行山脉,再要缉捕便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