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孤岛空城。
犹如被火山灰淹没的庞贝,犹如被玛雅人背弃的玛雅。
“佳士米罗百货商行”的招牌摇摇欲坠地挂在大楼之上,灌木和野草在破败房屋上伸展。
他们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祭坛一般的回形广场。红砂写就的“达玛广场”四字已斑斑驳驳。
一尊高近百米的佛像,静静矗立在广场中央。
佛微阖的眼眸,诡异又悲悯地俯视着两个陌生来客,仿佛神明俯视着蝼蚁。
*
街道上贴着褪色的宣传画报,已经风化得不成样子,只依稀能看出其中一幅,是用汉语写的“全力支持印度三国人民的抗美救国战争”。
李妮妮折起海报,转头对身后的武太郎说:“三国抗美救国战争……是1962年印度打退法军和西贡军队那场,说明至少在1962年前,这座岛上还有人在,而且也有对外交流。”
一排保镖持枪将他们围在保护圈里,大小姐伸手把她往自己的身边拉了一下,警告道:“看路。”
武太郎几次想跟在李妮妮身后,又被大小姐的保镖隔开,最后只能放弃:“姐姐,这座岛属于我们国家吗?”
大小姐冷冷地瞥了一眼林秘书。
“……应该不属于。”
林秘书接到大小姐的视线,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截断了李妮妮和武太郎即将开始的对话:
“大小姐乘坐的所有航线,我都提前做过功课。飞机上我最后看到的地点,是北印度洋上一个三不管地带,不属于中国,不属于印度,更不属于尼泊尔。”
“那就更奇怪了。这个海湾平均房价11000,地产商怎么可能漏过这么个好地段?”
方才闹着跳楼的西装男子叫何马生,据说是一个港圈金融大佬,梳着大背头,戴着一副钛钢细边眼镜,一副精英做派。
此刻,他看着这满目疮痍,用不大标准的港普说:“而且这地方看上去,讲不上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呢?”
——何止是不对。
除了那些充满年代感的楼房、道路和标语,这座城市处处都透露一种既与世界连通,又与世界隔绝的矛盾感。
而且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骤停”的灵异状态——
收音机插头还没拔,池子里的碗筷刚洗到一半。
桌上报纸还翻在“1960年11月5日,中国仿制的第一枚导弹发射成功”。
就仿佛这里的时间,曾在某一瞬间,全部停止。
而这里所有的活人,也在同一时刻,一齐消失。
……简直和飞机上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大家过来看看这个。”
林秘书捡起地上一张“普及英文教育,倡导汉语教学”的陈旧海报。
“所有中文下面都有两排文字,一排英文,一排是这种奇怪的文字,有人看得懂吗?”
观海大师接过来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朝着海报合了个十字:“阿弥陀佛……贫僧寻思着这有点像古印度的梵语。”
林秘书闻言奇道:“梵语不是早就消失了吗?这里的原住民为什么要用梵语?”
李妮妮:“没消失。印度1970年还出过全梵语的报纸。又因为梵语和英语同源,欧洲也有很多人研究梵语,至于这里的人用梵语,可能是受印度影响。”
“姐姐说得对,欧洲和印度还是同一个祖先。我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说5000年前雅利安人分裂成两支,一支进化成现代欧洲人,另一支进入印度河谷地,成了现代印度人。”
武太郎抱着大老鼠道:“他们好像还奴役了印度的原住民,叫什么打锣人——”
李妮妮:“达罗毗荼人。”
武太郎:“……对对对,达罗毗荼人。”
眼看两人再度聊了起来,大小姐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观海大师。
观海大师:“……”
他叹息着道了一声“情字害人”,上前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热火朝天的交谈。
“……阿弥陀佛,说到这里贫僧想起来了,我如来佛祖虽然故乡印度,但长得高鼻深目,不正是西方人的面相吗?”
李妮妮:“……等等,如来佛释迦摩尼的故乡,不是尼泊尔吗?”
观海大师立刻肃然道:“小姐姐此言差矣,佛法不分你我,印度的就是尼泊尔的,尼泊尔的就是印度的,大家都是世界的,故乡在哪,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妮妮:“……”这真的是个正经和尚吗?
“这叫典型的以偏概全,你们这种员工,我上……我这辈子见得多了。”
这路边有很多小店,看得出来原本是卖香烟,卖衣服,只是都腐朽了。
何马生随手在柜台上抽了一根还没全烂的格纹领带,动作潇洒地给自己系上,系完还拍了拍自己的领结:
“我从商之前,是搞文创的,也算了解历史。汉武帝打退的匈奴,也分裂成了两支,一支留在中国边境,一支去了欧洲,把欧洲搅得一塌糊涂,难道你能说汉语和英语同源吗?”
李妮妮:“还真有可能是同源,其实人类最初用的是一种语言,因为我们的祖宗都是……”
观海大师慈悲道:“都是猴子。”
李妮妮:“……”她原本想说非洲人来着,猴子跨度也太远了吧,这一下从人类文明跨到动物文明去了。
武太郎顶着头顶的胖老鼠,认真道:“妮妮说得对,我以前看过的一个中国纪录片,说汉语和英语有大量词汇发音相近。比如英语的‘车’是‘car’,古汉语的‘车’念‘kea’,英语的‘绑’是‘bind’,汉语是‘绑’,英语的‘书’叫‘book’,汉语叫‘簿’……是不是发音都差不多?”
何马生:“屁。”
大老鼠坐在他头上“吱”了一声,仿佛附和他。
武太郎弯起狗狗眼:“对对对,还有‘屁’!英文里‘屁股’是‘hip’,是不是和中文‘屁股’的发音也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