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河二年,三月二十五。
瑾仙坐在瑾玉家的书斋里,望着窗外的海棠发愣,此时已是春末绿肥红瘦的时节,往年花开正盛时,瑾玉总会邀他来此饮茶赏花——其实就那么几株树,年年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是找个由头一聚罢了。
瑾玉的书斋正堂上方挂着一块“德荫堂”的匾额,那是他家的远祖、状元莫宣卿的堂号。这位宣卿公不但是岭南史上的第一位状元,也是打有科考那代起,千年来最为年轻的状元,高中之时仅17岁。瑾仙知道,瑾玉从小的理想便是效仿祖上,做个状元郎。
这处宅院比瑾仙家的位置还要僻静,因为瑾玉也没有什么亲眷,家里也只有几个老家院,自从丧事办完后,也都回乡了。此后这里便一直是由萧崇让玄同亲自派人照料,他不肯让人处置,依旧按当年二师父在世时的原样布置。因为打扫得仔细勤快,这没人居住的宅院竟丝毫没生出破败感,以至于瑾仙偶尔来时,总会心生疑惑,莫不是瑾玉压根没走,还住在这里。
门环响动,瑾仙抬起头,竟是穿着寻常衣裳的萧崇。这位当今天子,居然没带一个随从,在春末的午后,独自微服来到了这处位置偏僻的民家宅院。
瑾仙赶紧起身施礼:“万岁,您今天是一个人……?”瑾仙往门外看看。
“只有玄同驾车随我和凌先生来的,他们现在后面等着。方才我们三人去了观德殿拜祭皇祖母,灵均说您来了这里,不知为什么,我也就突然很想过来看看。”萧崇示意瑾仙不必多礼,自已也随意坐在了书桌前。
一年多之前,正是那位当时还是白王府幕僚的凌韶翰凌先生,自告奋勇请求华锦将自已的双眼换给萧崇,并且求她在手术完成前瞒着王爷,华锦感念他的忠勇便答应下来。而当萧崇复明后看到已成盲目的凌韶翰,十分愧悔,发誓决不辜负凌先生的心意。如今萧崇封了他一个闲职,经常令他入南书房陪自已读书。
萧崇瞧着海棠:“今年光忙着皇祖母的事,竟把花期错过了。”他顿了顿,又无奈一笑:“其实我从来也没和二师父一起赏过花,往年也都只是他一直同我夸赞,面前的花开得如何如何美,我还笑他:‘您说得千好万好,我又瞧不见,偏偏这花也不香。’等到我终于能看见满院的红香绿玉时,他却已经不在了。”
萧崇治完眼睛,拿下眼前白纱,真正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时,在这德荫堂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的瑾玉,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没能让二师父看一眼重获光明的自已,是萧崇毕生的遗憾。
萧崇走到书架前,翻看瑾玉的藏书,那上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瑾玉平素写下的心得。萧崇叹道:“我本想捡出些平日二师父爱读的书烧给他,终究没舍得。看着这些留下的这些字迹,就仿佛他还在同我说话似的。”
瑾仙笑道:“瑾玉若知道您打算焚书,一定会说‘暴殄天物’,我替他安排身后事时,也不过将些随身的物件,还有来往信件一同随他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