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天气回暖,屋里已不再需要碳火,沈牧亭依旧手脚冰凉,月烛溟这半月服药两次,经过上一次的打斗,他颇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思,站立的时间越来越久,晨起还会打拳,也会跟仇轩过招。
只不过仇轩担心自己伤了王爷,次次都不敢用全力,反倒被月烛溟揍得凄惨。
这日,沈牧亭在旁边摆了躺椅,旁边是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两盏茶,见仇轩实在挨揍太多,朝伏琴道:“你去,记得千万别留手。”
伏琴这些天来被沈牧亭嫌弃过功夫不行,又没外出,就自个儿练着,功夫倒是精进了些,还得多亏了他们公子提点,察觉自己能打过仇轩后,伏琴简直觉得沈牧亭是个世外高人。
又因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发现他们公子对他们还挺仁慈的,伏琴的胆子也大了不少,道:“公子,这样不好吧!”那可是王爷,好容易站起来了,又坐下去了怎么办?
“怎么?想认回你原来的主子了?”沈牧亭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都是笑,可伏琴还是感觉到了丝丝的冷,立马领命过去了。
“王爷,公子让属下来换仇轩。”伏琴硬着头皮,思量再三,他现在是公子的人,王爷亲自把他给了公子的,他就应该听公子的,虽然很多时候听谁的好像没多大差别。
“好,你来!”月烛溟正在兴头上。
两人过招,招招狠厉之外却又能及时止损不伤及内府。
沈牧亭在旁边看得挺满意的,月烛溟体质很好,恢复很快,他原本预计他要两年才会彻底痊愈,不过那是根据常人体质,之前又推测一年半,现在看来,他一年内完全恢复都是有可能的。
很庆幸,月烛溟并未完全恢复,力量在,下盘却不够稳,伏琴也够卑鄙的,专攻他下盘,沈牧亭看得频频失笑,仇轩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王爷发怒。
月烛溟再次倒地之后,就没再站起来了,他双腿发虚,也不知道是被伏琴攻的还是最近站立时间实在太久没个节制的原因。
伏琴见月烛溟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兴奋劲儿过了,内心反倒开始担忧了起来,不由转头看向沈牧亭,眼神委屈巴巴的,“公子~”
伏琴软起来的时候特别软,现在那幅委屈样就更惹人疼了。
仇轩过去搂着他的肩膀,顺带借力站稳,“胆子大了啊!”
他语气调侃,伏琴反倒不敢动了,他们王爷现今脸色阴沉得紧。
沈牧亭起身走过去,蹲下捏了捏他的腿,从腿根一直捏到脚踝,那双狐狸眼已经笑眯了,道:“还不错。”
月烛溟看了一眼伏琴,又转向仇轩,道:“自己去领罚。”
仇轩知道月烛溟是罚他不曾听令用全力,当即也不敢说话,默默去刑房领了十鞭。
伏琴跟着一起去的,不过刑房主事显然留了手的,不然全力下去,仇轩怎么也要皮开肉绽了。
受完刑伏琴就把仇轩扶了回去,一路上都在念叨:“我说你也是自找的,王爷都叫你用全力了你居然还留手,你真当王爷是废物啊?”
他们就近伺候的谁不知道因为腿疾他们王爷变了多少,是公子来了之后才有希望站起来的,脾性才变得好说话了些,否认照以往……
“还真挺感谢公子的。”伏琴幽幽道:“是公子给了王爷希望,也给了我们希望。”
仇轩搂紧了他的脖子,没有说话,初始的时候他还担心伏琴这跳脱的性子在公子那儿会遭很多罪,没想到还提点他,功夫都精进了。
“哎呀你松开点,你想勒死我吗?”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仇轩在王爷身边多少年,伏琴就在王爷身边了多少年,三人的关系虽为主仆,但从前他们王爷从未将他们当做下人对待,王爷腿疾后也好似没将自己当个人。
“是得感谢公子。”沈牧亭虽然阴晴不定,但到底没有做过伤害他们王爷的事,可也只是目前而已,未来呢?
沈牧亭推着月烛溟去了浴汤房洗浴,月烛溟泡他的,沈牧亭就着人摆了书案,月烛溟沐浴,沈牧亭作画,但那画从来不给月烛溟看,半个月了,月烛溟也不知道沈牧亭画的什么。
沈牧亭身上的气息随时都是沉静的,任何时候任何事好似都不能激起他的情绪,可月烛溟觉得自己能慢慢捂,初始时是沈牧亭说心悦与他,他才会一脑袋栽下去,却栽得无怨无悔。
“王爷,看这么久,我身上长花儿了?”沈牧亭从案上抬起眸。
月烛溟趴在池边,道:“是,长在我心尖儿上。”
月烛溟就连说情话都是一本正经的慎重,好似在对沈牧亭承诺似的语气。
沈牧亭轻轻勾着唇,发下笔,摘了发冠,一边宽衣一边往月烛溟的方向走。
他们半月不曾共浴过,次次都是月烛溟泡着,沈牧亭画着。
月烛溟见沈牧亭如此做派,呼吸不由得一滞,视线盯着那勾人的胴/体,就见沈牧亭没有下来,而是单膝跪在池边,伸手挑起了月烛溟的下巴,俯身轻轻一吻。
那一吻让月烛溟喉间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来,接踵而来却是更烈的灼热。
他一手搂着沈牧亭的后颈,将人一带顺势搂着他的腰,直接把人拽下了水。
两人的墨发在池水中交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月烛溟的吻是激烈的,却又是珍重的。
他咬着沈牧亭的脖子、锁骨,惹来沈牧亭一阵阵倒吸声,那感觉痛中带麻,说不出的怪异感,沈牧亭推开他,捂着脖子,“王爷,你当真属狗的么?”
喊他一声狗王爷,还真当自己是狗了么总咬人。
月烛溟看着他雪白莹润的脖子上留下的自己的牙印儿,自觉可能咬得有点重,指着自己的脖子,“阿亭咬回来?”
沈牧亭闻言笑出了声,他往前他了一步,几乎与月烛溟紧密相贴,道:“王爷,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
月烛溟红了耳珠,那绯红渐渐往下,连脖子都红了。
月烛溟长得不黑,但也没有沈牧亭白,那红红得还不是一片,而是像在脖子上勾出了道道暧/昧的蜿蜒痕迹。
月烛溟搂着他的腰,不语,那双略微深邃的眼却透出了几分压抑的渴望。
沈牧亭视线往下,叹了口气,“看来王爷还不够累。”
沈牧亭便手动将月烛溟折腾累,月烛溟此时倒是分外配合,沈牧亭叹了口气,“等王爷彻底好起来吧!王爷也不想留下隐疾是不是?”
月烛溟闻言瞬间焉儿吧了,他搂着沈牧亭,“本王听你的。”
两人洗往刚出浴汤房,就听人来报,晏十风造访。
晏十风近些天在朝堂如何沈牧亭并未过问,月烛溟也敛了锋芒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上,但朝堂的一切都有晏十风与林绯钰来传达。
月烛溟坐着轮椅到了前厅时,不止晏十风在场,林绯钰、林渊、方时镜四人都在,顺带还有另一帮沈牧亭没什么印象的朝中大臣。
十数人一见月烛溟跟沈牧亭出来,方才坐下的几位大臣立即站了起来,脸上的热汗都没来得及擦一擦。
“何事?”沈牧亭将月烛溟推到主位上,自己便坐在旁边。
几个大臣见此面上神情各异,却无一人敢言,他们都知道沈牧亭是沈蚩的儿子,谁知道会不会是这个花瓶利用王爷,而王爷又鬼迷了心窍呢。
林渊抱拳道:“王爷,此事十万火急,沈蚩不知道从哪儿召集了一批人马妄想逼宫。”
众所周知,除了宫中防守是在皇上手里听皇上调令,其他都归月烛溟统辖,就连护城卫也不例外。
“逼宫?”月烛溟没想到沈蚩沉寂这么久,竟然憋了个大的,一出手就是要逼宫。
“侍卫营的人呢?”
“下官不知。”
月烛溟立即着方时镜去调护城卫,如果真有大批人入皇城,护城卫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上报。
方时镜领命而走,其他官员原地待命,竟是连战王府都不敢出。
沈牧亭的手臂撑在桌面,左手撑着下巴,脑子里飞快掠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石头虫至今没有查到分毫头绪,月烛溟手段再厉害,也不能让死人开口说话。
逼宫之后呢?
月凛天怎么会落到被人逼宫的境地,最有能力逼宫的只能是月烛溟,沈蚩哪儿来的兵,不是城外进来的,那便只能是城内,城内谁有大批兵力能做到逼宫?
沈牧亭笑了起来,他看着前厅的某一处,朝月烛溟道:“王爷,皇上想要给你个谋逆之罪,你还打算坐以待毙么?”
他的话让其他大臣都拧紧了眉,觉得沈牧亭说得话实在没道理。
林渊跟林绯钰还有晏十风却懂了,所有人都忌惮战王手里的兵,毕竟天下之兵尽在他手,他若要谋反是轻而易举。
月烛溟沉了眉眼,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若不做出点动作来,更坐实了这个罪名。
月凛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撕破脸,置他于死地。
他能不计较他派人的多次暗杀,他有能力摆平,可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计谋,是他月凛天能想到的?
月凛天怕死,怕丢了皇位,也怕被人架空,他怕很多东西,他究竟跟沈蚩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身为天子竟以安危挟他。
别人都是挟天子而令诸侯,而他呢?竟自己挟自己逼他就范还是怎么?
月烛溟眉眼沉得厉害。
要按沈牧亭的想法,月凛天要死便就去死吧。
可月烛溟不一样,他对月凛天的忍让除了月凛天是君,而他为臣之外,还有一点亲情挂钩,那是他皇兄的孩子,他的亲侄子,幼时两人关系最好,一入沙场,分别便是七年,回京三年,早已物是人非。
沈牧亭相信月烛溟懂,可懂之余呢?
月凛天是天子,他不能做谋逆之事。他虽能手握兵马,到底是盛宣的臣。
不管是月凛天的计谋还是他与沈蚩联手,月烛溟都不能坐视不理。
“阿亭,你待在王府莫要出门,我带人进宫。”月烛溟知道沈牧亭的手段,他有点怕他胡来。
“我把仇轩留下,王府的安危……”月烛溟看向侯在门口的仇轩跟伏琴,“就交给你们了!”
“王爷……”仇轩不想待在王府,此次进宫是必然,到时候不管救没救下月凛天,月凛天都有诸多罪名可加,他不能让王爷独自进宫,他是王爷的近卫,断没有主子犯险近卫留守安逸的道理。
伏琴看向沈牧亭,王府安全自然不用多想,就算有人想要进来也很难,没有熟悉机关的人带路放行,根本就进不来。
沈牧亭看着月烛溟,轻声道:“王爷,难道你想把我留在王府?”
沈蚩究竟想做什么,沈牧亭此时想通了一点,那些带着虫子进来的人死的太快了,沈牧亭又想到了孖离北国……
“王府与你二而言才是最安全的。”月烛溟声音沉重。
“王爷就不怕他们是调虎离山?”王府之前能有刺客闯进来,难道现在就不会吗?月烛溟一走势必势必会有人混进来,混乱之下也不可能一个个的排查,一是没有时间,而是王府的护卫太容易伪装了,功夫高一点更容易伪装。
月烛溟抿紧了唇,外面现在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而且他此次进宫势必会见血,沈牧亭怕血,他不想……
“王爷,我没你想的那般弱。”沈牧亭脸上的笑依旧清浅,可那些官员却看得脊背都生出了丝丝寒意,那看似温润的笑,给他们的感觉像是浸过尸山血海的嗜血而冰冷,说不出的邪魅妖异。
“我知!”他知道沈牧亭不弱,可是……
“带我一起去吧。”沈牧亭声音软软的,朝月烛溟眨巴了两下眼睛,单看表面好似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感觉来。
月烛溟承认沈牧亭说得没错,沈蚩一直想要杀他,可如果是趁乱的调虎离山呢?到时候他不在沈牧亭身边,谁给他挡下来?
月烛溟犹豫了一瞬,随后抱着沈牧亭,“好!”
那一声“好”字异常沉重。
月烛溟上了战马,沈牧亭坐在他前,上马之前沈牧亭给他吃了一分“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沈牧亭靠在他怀里模样乖顺,倒不像是去救驾,反而像是要去踏青。
仇轩很快便领了一队人来整装待发,不止月烛溟跟沈牧亭,就连林渊、林绯钰、晏十风都上了马。
此时不过戍时末,宣临城内马蹄踏踏,百姓尽数熄了灯,稍微胆大的透过窗户小心看着,不时传来婴孩的啼哭之声,整个宣临城都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氛围里。
沈牧亭侧身坐于马上,微微瞌眼,前方房顶传来轻踏之声,沈牧亭微微挑起眼,周遭护城卫与巡城营的人立即拔出了腰间佩刀,防备地看着声音传来之地。
来人尽皆黑衣蒙面,轻功了得,不只是谁吼了一声“什么人?”
伏琴立即纵身跃了出去,拔出配剑便与几个黑衣人撕斗在了一起。
月烛溟一扬马鞭,战马立即朝前跑了出去,身后跟着一帮人。
到得宫门,却见宫门紧闭,四周不见一人,宫内确是惨叫连天。
月烛溟伸手捂着沈牧亭的耳朵,道:“撞开宫门。”
皇宫四门,方时镜不知道去了哪道门,这门却没有人来,不过这道门却是离护城卫最远的宫门。
立即有人扛着巨木开始撞。
这宫门是金刚石所筑,又重又厚,更何况门后还有门栓。
沈牧亭想,如若沈蚩真要杀月凛天,等他们撞开宫门进去,月凛天可能早就凉了。
不过他也没催,月凛天死了,与他几乎没什么关系,却跟月烛溟关系却非凡。
沈牧亭不经想:月烛溟为何不愿当皇帝?皇帝就代表着权力,身份地位都是万人之上,他若当了皇帝,何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这是沈牧亭想了很久都不曾想明白的事。
待到宫门被撞开时,伏琴跟仇轩还有他们身后的人尽皆满身是血地冲了过来,月烛溟头也不回的策马冲了进去。
宫内更惨,遍地都是宫女太监还有侍卫营的人的尸体,偶有一两个还有气儿,告诉了仇轩那些人往哪边走了便咽了气。
月烛溟原先想,这若是月凛天的计谋,远不到将这些宫女太监都置于死地的地步。
沈牧亭像是看出了月烛溟的想法,颇为嘲讽地道:“王爷,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披着暴戾的皮,却做着仁慈之事。”有的人是完全相反的。
人性是可以选择的,有的人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有的人却会为了目的,选择迂回。
这种迂回有好也有坏。
沈牧亭看得心里阵阵犯恶心,他还是讨厌血,闻见这样浓烈的血腥气更是让人作呕。
月烛溟闻言只是抿紧了唇,他带来人的分为了三队人马,林渊跟林绯钰带了一队,晏十风跟伏琴带了一队,仇轩跟着沈牧亭跟月烛溟。
留了一个人在原地等待方时镜。
皇宫内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死人,除了太监宫女还有侍卫营的人的尸体,竟分毫不见沈蚩的人。
直到皇帝的寝宫上泉殿忽然升起耀眼的火光。
月烛溟全程面色沉凝,策马奔过。
到得上泉殿,就见月凛天后宫的妃子被绑了一地,面朝宫门的方向跪着,方时镜已经满身浴血地冲了进来,一见月烛溟,他们便齐齐转过头来。
方时镜带来的护城卫死伤惨重,就连方时镜都受了伤。
“王爷!”方时镜手臂上的血滴滴滚落在地,还没等他走进月烛溟,紧闭的殿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