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似玉非玉,似木非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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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澈甩了甩甲胄上沾染的血珠,站起身。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盾牌上箭矢落地的零星脆响。

他的金吾卫缇骑,伤了几个,但无人阵亡。

而那些方才还状若疯虎的内卫,此刻已经变成了插满羽箭的破烂口袋,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

神机营的破甲箭,三棱箭头,专为洞穿重甲而制,射在血肉之躯上,效果可想而知。

一击灭口,不留活口,连自己人也一并抹除。

好狠的手段。

裴元澈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蹲在李元尸体旁的林琛身上。

林琛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块黑沉沉的东西。

裴元澈走了过去,低头一看。

那块令牌入手温润,似玉非玉,似木非木。

正面那个张牙舞爪的“卫”字,是内卫高级统领的身份标识。

可真正让裴元澈瞳孔收缩的,是背面的那个字。

相,大周朝,能称“相”的,有几人?

狄仁杰算一个。

可狄公的令牌,他见过,绝不是这个样子。

那么,会是谁?

也让这场发生在小小酒坊里的火并和屠杀,陡然指向了朝堂最顶层的惊天阴谋。

裴元澈没有问,林琛也没有说。

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已交换了所有的惊骇与凝重。

“撤。”

裴元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转身,对着手下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金吾卫缇骑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几人上前,将那个抖得快要散架的前朝遗孤搀扶起来,另外几人则把墙角的王二、闷葫芦,还有那个手腕被铁筷子钉在墙上、已经疼晕过去的山羊胡,一并架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活口,都是人证。

林琛将那块令牌揣进怀里,那冰凉而温润的触感,紧贴着他的胸口。

他走到那个被废了手腕的李元尸体旁,又看了一眼那支从背后贯穿心脏的羽箭。

箭杆是黑色的,尾羽也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

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痕迹。动手的人,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心思缜密到了极点。

他们算准了李元会暴露,也算准了李元会为了脱身而动用最后的手段。

甚至,他们可能就在附近的某个屋顶上,冷眼看着李元吹响竹哨,然后,再一箭结果了他。

一个内卫统领,就这么被当成弃子,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林兄。”

裴元澈的声音打断了林琛的思索。

金吾卫的阵型已经结好,将林琛和几个证人牢牢护在了最中间,形成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

林琛点点头,跟着队伍,向院外走去。

脚下的石板路,被血水和酒液浸泡得黏腻湿滑。

王二和闷葫芦被金吾卫架着,牙齿还在不停地打颤,连路都走不稳。

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杀人就像砍瓜切菜,一转眼,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

队伍走出了后院,穿过空无一人的酒坊大堂。

外面的街道上,宵禁的时间还未到,可整条长街上,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两旁的店铺全都门窗紧闭,连灯笼都熄灭了。

裴元澈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

那些黑羽箭的主人,或许没有走远。

他们就在这片黑暗里,像秃鹫一样,盯着他们这群带着“猎物”的人。

“加快速度!”

裴元澈低喝一声。

金吾杜缇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那个前朝遗孤,被两名士兵搀扶着,他依旧低着头,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

二十二年的黑暗,磨灭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勇气。

方才指认李元,已经让他筋疲力竭。

林琛走在他的身边,偶尔会伸手,替他拉一拉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单衣。

队伍没有回大理寺,也没有回金吾卫的衙门。

裴元澈选择了一条最不起眼的小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前。

这是金吾卫在城中的一处秘密据点。

大门打开,众人迅速闪身而入,大门又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外面的黑暗与危险,彻底隔绝。

宅院里,早已有人在等候。

军医,热水,干净的衣物,食物。

一切都井井有条。

裴元澈立刻开始布置防务,调动人手,将这处小小的宅院,防守得如铁桶一般。

林琛则带着那个前朝遗孤,进了最里间的一间厢房。

王二、闷葫芦和山羊胡,则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由专人看管和救治。

房间里,灯火通明。

军医替那个前朝遗孤处理了膝盖上的伤口,又给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当热水和食物摆在他面前时,这个被囚禁了二十二年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抓起桌上的白面馒头,不顾滚烫,疯狂地往嘴里塞,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

他吃得太急,被噎住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林琛默默地递过去一碗水。

他接过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然后又继续狼吞虎咽。

林琛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吃光了桌上所有的食物,才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有了一丝茫然。

名字?

一个太久远,太陌生的词汇。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在努力回忆。

许久,他才用一种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字。

“李……青……穗。”

林琛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温和。

“李青穗,你还记不记得,二十二年前,除了李元,还有谁?”

李青穗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那段记忆,是他最深的噩梦。

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火……好大的火……都在叫……都在哭……”

林琛没有逼他。

二十二年的折磨,早已摧毁了这个人的神智。

想要从他这里得到完整的证词,需要时间和耐心。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裴元澈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在院子里时,还要难看几分。

他走到林琛身边,压低了声音。

“神机营那边,我的人查不到任何调动的记录。”

“今晚的箭雨,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这在意料之中。

对方既然敢动用神机营的破甲箭,就必然抹掉了一切痕迹。

“还有。”裴元澈的声音更沉了,“我刚刚得到宫里传出的消息。”

“就在半个时辰前,内卫指挥使丘神绩,在府中……自缢了。”

林琛猛地抬起头。

丘神绩,死了?

李元刚被灭口,他的顶头上司,内卫的一把手,就“自缢”了?

所有的线索,到这里都断了。

死无对证。

对方的动作,快得让人窒息。

房间里,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只剩下李青穗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这个对手,能轻易调动神机营,能让内卫指挥使“自杀”,他的权势已经通天。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李青穗,忽然不动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琛。

他的嘴唇翕动着,又想起了什么。

林琛立刻蹲下身,凑到他的面前,柔声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那块牌子……我见过……”

“他……他把牌子……给了李元……”

“他说……办好这件事……相位……就是他的……”

林琛的心,猛地一跳。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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