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墨还没继续开口, 那细布已是完全被拆开来,露出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等着明珠公主会露出恶心的眼神,却没想到她只是顿了一下, 看着那伤口半晌, 便抬头看向他。
“陆统领, 这药膏都化在布上了, 可有多余的药膏给这位大爷重新上药?”
陆行墨诧异一会儿,才说:“公主殿下, 您是千金之躯,不敢劳动您。微臣这就命军医过来换药。”
那伤兵早先听陆行墨喊了一声公主殿下,便惊呆在那里,只当自己听错, 现在陆行墨又说了一遍, 那伤兵忙摇头摆手,急道:“小、小人无知!竟不知是公主殿下!”
说完, 又缩回自己那伤脚,却扯动伤口, 哀嚎一声。
赵永乐见他激动,也不坚持,便站起身。
陆行墨已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兵去唤军医来,此时无话,他见赵永乐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伤兵,便问:“公主殿下何故到此处来?”
赵永乐这才抬头去看他, 平静道:“为昨夜的事来谢陆统领, 走到此处,想看看伤兵营什么样子。”
陆行墨方才见她不顾尊卑替伤兵拆布,又对她多了一分新的认识, 要知道就算是临城本地的姑娘,初次见到兵士伤口,干呕手抖的大有人在,明珠公主久居深宫,却未露半分惧意,陆行墨便好奇问她:“公主殿下不害怕这些伤口吗?”
赵永乐摇摇头,表示不怕,却不解释。
她自毁容以后,每日从镜子中看见丑陋的自己,伤疤大大小,各个形容可憎,而这些为国受伤的兵士伤口,又有什么可怕的?
但这是她内心最为自卑的事,当然不会对陌生的陆统领说实话。
陆行墨一直望着她,总觉得难以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还想说些什么时,小兵便领着军医来了。
帐篷小,陆行墨与赵永乐便走到外头来,让出空间给军医换药。
陆行墨低眸去看她。“公主殿下,昨晚那宫女情况可还好?”
赵永乐点点头。“还要多谢陆统领,她冒冒失失地跳车逃回来,夜里又认不清脸,说不定会被当作小贼打死了,幸亏你放她进城,若换作别人,说不定抬回来的就是尸身了。”
赵永乐这话说的冷硬,陆行墨却觉得有点意思。
明明是为了不让贴身宫女陪嫁她到北夷受苦,赶她回京成婚,见人逃回来,便吩咐下人赶紧替那宫女敷药加衣。现在又嘴上冷淡,实则很关心那宫女吧?
还为了她特意来向他道谢。
陆行墨温声道:“公主殿下多礼了,原是微臣该做的。”
赵永乐环顾伤兵营里其他的帐篷,问陆行墨:“伤兵营里可有药材东西短缺的?”
陆行墨忙答:“回公主殿下的话,目前无战事,都还够用。”
赵永乐却微微拧了下眉。“方才那大爷却很怕浪费了细布,疼成那样还不愿换药。”
陆行墨无奈道:“他们本就节省,还有前阵子兵情紧急时,此处缺医少药,他们便习惯省着用,现在伤兵数已经大大减少,微臣回头便吩咐他们不必私自熬着,该换药便换药。”
赵永乐点了点头。“我嫁妆里有好些素布,我会让人匀出来给此处,还有药材等物,我嫁妆里也不少,稍晚便使人列个单子给你,一并与素布送来。若还有缺的,我写封信给父皇,请他能不能再拨些军饷来。”赵永乐又想到那小兵说受伤的兵士家境困难,便说:“我还有些现银,这些伤兵如被迫退役,便从我这里拨些银两给他们,回去支撑些日子也好。之前因伤退役的,也能领,这还要麻烦陆统领列个人名单子,送来我居处,自有人处理。”
陆行墨听完这番话,表情愕然。
他简直哭笑不得,原来公主殿下不但面冷心软,还仁慈大方得很。
“公主殿下,您也说了那是您的嫁妆,岂能挪用?您不必担心,微臣早先就从军饷里拨出一部分专责作为因伤退役兵士们的安家费,还另外从屯田里划出一部分,让那些兵士们归家后有一份田地可以为生。您的嫁妆是要带去北夷的,想必北夷王宫也有许多要花费处,您且多留着些。”
赵永乐听了,却是嗤笑一声。“那些嫁妆带去我可保得住?若教那些蛮子夺了去,我还能做什么?不如趁早花在了这些兵士身上,将来就算饿死在北夷,我也死而无悔了!”
陆行墨闻言,愣在那哩,片刻说不出话来。
还是帐篷里头军医换过药,出来禀报,打破了沉默。
赵永乐又走进去帐篷,那伤兵用手撑着身子,想起来行礼,赵永乐摆了摆手拦住。
“有伤在身,不必计较虚礼。”
那伤兵满脸感动,在床上就原来姿势不停磕头。“不知公主殿下竟愿意到这里来看小的这些人,还不嫌弃小的那伤口,公主殿下就像菩萨一样……”
那伤兵说着说着,却哭起来,猛捶自己胸口几下。“都怪小的们没用!没早点把那些蛮子们都打死!如今菩萨一样的公主要嫁去北夷,这可怎么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