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课程在今日很快就结束了。
夜里洗漱完毕,统一就寝的时候,还有很多睡不着的人在叽叽呱呱着今天到底忏悔了什么。
青春期时的迷思,自大,急于表达,又羞于表达,容易伤害自己,也容易伤害他人。
睡在奉雪临床的是个安静内敛的女孩,她虽然和奉雪同一学年,但从未和奉雪说过话。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像是很没有安全感。
一点清淡又陌生的气味没入她的鼻尖,她警醒地抬头,却看到奉雪半蹲在她的床前。
“……你哪里痛吗?”奉雪轻声问道。
那女孩睁大了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奉雪这样问。
“你的拳头一直按压着上腹,蜷缩躺姿,虽然不发出声音,但偶尔会低声抽气。”
奉雪抬手轻轻覆上对方的肩膀,再次问道。
“你哪里痛吗?”
女孩的家庭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但糟心事不比其他家族少。
因此她年纪小小就得了胃病。胃很脆弱,情绪和压力都会伤害它。大约是今天忏悔时一时激动发泄了不少,回来之后又越想越害怕,晚餐也没有好好吃,现在就发作了。
可是她不敢说。
要是家里知道她在教廷惹出什么事,一定会发怒的。
“没事的,教廷有医生,他们不会对外透露什么,我带你去。嘉铃同学。”
嘉玲微微一愣,没想到奉雪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免有些惊讶。
奉雪则像是知道嘉玲在惊讶什么,指着床头:“啊,那里不是贴着名牌吗?”
嘉玲心情微妙:……好吧。
奉雪扶着少女出去,在外廊有女性的洁净者守夜。
奉雪轻声说明了嘉玲的状况,那位洁净者便立刻带路,领着她们去看值夜的医生。
奉雪站在长廊外,嘉玲正在医务室里接受检查。
为了避免听到他人的隐私,奉雪便走得远了一些。
夜晚的教廷安静得很,长廊上也只有寥寥几个提着琉璃灯的人经过。
不过对面长廊上走过的人……是那位星回主教吗?
穿着神袍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明明离得这样远,光线又暗,但他明显捕捉到了奉雪的视线。
星回身边无人随侍,他自己提着琉璃灯,向奉雪这边走来。
“夜安,星回主教。”奉雪躬身行礼。
星回停在距离奉雪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手中琉璃灯在夜色里闪动着昏暗的光。
“您身体不适吗?”星回抬头看向奉雪身后的医务室。
奉雪摇头:“我陪同别人一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在医务室中的女性洁净者走了出来。
她见到星回,先是低头行礼,然后便告知奉雪。
“稳妥起见,那位小姐今夜最好留在医务室里观察,您先行回去吧。”
奉雪轻轻点头,这就要在洁净者的带领下回去,却见星回的手指微微转动着琉璃灯,轻声说道。
“我送吧。”
这话一出,那位洁净者便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奉雪还想说“不敢劳烦”,却见星回含笑看着她,眼神却很坚定。
“……有劳。”奉雪点头道谢。
星回提灯走在前方,长长的白色游廊上只有一盏灯,一位少年,一位少女。
柔软的袍角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里突有蝉鸣,晚风吹动着两人的长发,宽大的庭院闪着天上星河落下的微光。
步履之间,奉雪能闻到前方少年身上淡淡的奉神香。
那是常年供奉女神,在神像前点燃神烛时如同火焰般的气味。
“之后您还有什么课程?”星回突然开口问道。
“神学,冥想,然后离去之前再做一次忏悔。”奉雪记得很清楚。
星回听了之后,脚步一停,他转头看向奉雪,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肩头,缓缓说道。
“您今后都不查。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在教廷里我听你们的,但我的车是我的私产,唯有国王陛下才有资格令他的臣民打开宝库。”
那名洁净者像是也不好强行开门,他转头看向带队的洁净者,过了不久,那位领头的洁净者就走了过来,对着那些贵族少年躬身行礼。
“是的,这是您的权利。但我们索!事情发生在教廷,教廷绝不会推卸责任!”
“而且……除了您的姐姐,谢青燃公爵的女儿,王子殿下也失了踪,还有两个学生……这在教廷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故!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他们!”
谢桢一把将谢思拉过来,随后抬手将那试图安抚他们的洁净者推开。
“我要与母亲联系,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或者试图压下这件丑闻。”
谢桢伸出手,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取到了一枚洁净者身上的通讯指环。他轻轻按压,光滑的戒面就发出了一声讯号联通的电子音。
“我们家族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那些洁净者眼角一跳,像是才明白过来刚才谢思的失控,不过是为了在他们眼皮底下让谢桢有与外界联系的空隙。
谢思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冰冷:“教廷的,少瞧不起人。”
十分钟之前,学生们列队集合离开教廷。
这原本是已经习惯了的事。
不管是教廷里的人还是学生,都不需要人催促,自行准备好离去。
但有几个人行动磨蹭,队列没有单独等待他们的道理,队列先行出发,几名洁净者在休憩处等候,并催促着。
等那些学生准备好,又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可这时,其中一名洁净者面色凝重地停下脚步。
“刚才走了多少学生?”
“怎么了?”
其他洁净者不明所以,便见那人突然一路急跑回到了休憩处,每个房间都快速翻找着。
没有,没有,没有。
大门被猛地摔到门上,那名洁净者对着外边大喊。
“所有学生不许离开!事态紧急,我索,学生不得离开,检查他们的一切物品,直到找到王子的下落为止。”
洁净者领命而去,礼堂之内传来了轻声叹息。
“星回,你觉得是谁做的?”
礼堂之内,正捧着经典与教宗诵念的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因为最近的政局而心力交瘁,面露疲态的女性,轻声说道。
“是那些贪心得以为能获得一切的人。”
教宗垂眸,她看着这个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主教,像过去从未了解过他一样。
“你像是并不担心教廷会在这次事件中蒙受灭顶之灾?”
“我想这一切只是有惊无险。”
白发少年坐在软凳之上,嗅闻着礼堂内神烛燃烧的气味,脸上的笑容温柔又安定。
教宗垂眸,面上神色不显,大脑却在快速计算着这次事件的得利者。
最糟糕的情况是王子被杀掉,教廷被震怒的国王覆灭。
圣斯威上下动荡,政治经济也许会一举倒退回五十年前。
但是贵族议会能直接驾临王庭,一切都将改变。
“能够把王子在教廷中偷走,教廷里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多了,”教宗抬手指向礼堂大门,“星回,我予你制裁包含主教在内的权利,带着你从南部大教堂的人……去找到背叛者。”
星回缓缓站起身,白色的袍角垂落于地,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的侧脸,他微笑着对教宗行礼。
“受命。”
星回离去之后,教宗听着教廷内传来的钟声。
剩下的……就是双方在时间上的赛跑。
她原本不是轻信的人,但星回不同,他让教宗看到了一些远古奉神者的影子。
因此她才一步步提拔着这个少年,她想从他口中多听到一些梦,一些关于未来,关于过去,关于女神的梦。
“愿女神莱耶保佑。”教宗轻喃。
至于保佑什么,教宗并没有说出口,她信仰女神,但这时也觉得若是说出口,也许就不再灵验了。
-
奉雪在一阵水滴声中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视野有些朦胧,她用力眨了几次,才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况。
一间雪白的房间,一扇厚重的铁门,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琉璃灯封在天顶。
“醒了?”
男性温柔的声音响起,奉雪察觉自己好像垫在了什么东西上,她微侧头,才看到自己枕着一只手臂。
一只男性经过锻炼,线条流利,隐见青色血管的手臂。
一点温热的呼吸落在奉雪的脸上,像是有谁凑近来看。
……是乳香与丹芝混合起来的微甜肃穆的气味。
奉雪立时翻了个身,便与眼前的男性对上了视线。
“殿下?”
奉雪眨了眨眼,就用手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
里维弯起唇角轻轻点头,靠墙坐着的王子将被奉雪的头垫麻了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
奉雪还穿着教廷的白色长袍,她抬手揉着额角,一点一点收拢着之前的记忆。
和往常一样,奉雪看完书,准备好了离开教廷之后要交过去的文学科作业,就去往洗漱室。
寝室里的人在今天都早早睡了,一点声响也没有,奉雪都觉得有些讶异。
想来这几天在教廷被涤净了身心,心无杂念就能早睡了吧。
洗漱完毕之后,她正要回房,却在对面的长廊上见到了一名肩上扛着什么东西的洁净者。
奉雪对于教廷内部的事务并没有兴趣,可是她却看到在那名洁净者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是鹿瑶。
鹿瑶像是正在跟踪对方。
奉雪一阵踌躇,她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属于女主的剧情线,可是现在太晚了,一个女孩独自在外边跟踪一个男性总是有些危险。
如果要离开学生休憩室范围的话,她必须出声叫住鹿瑶。
夜晚的剧情线什么的,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太刺激了。
奉雪走了过去。
于是扛着东西的洁净者在前边走,鹿瑶在后边跟踪洁净者,而奉雪跟踪鹿瑶。
不……奉雪只是看看。
可只走了一小段路,奉雪已觉得事情不对。
为什么今夜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廊道上连一个提着琉璃灯的洁净者都没有?
奉雪微蹙眉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那名洁净者还在向前,奉雪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低哑的男声。
“不应该啊……已经点上了眠香,怎么还会有两个人不受影响?”
糟糕。
奉雪正要回头,口鼻处已被人用手帕覆住,她的视野瞬间朦胧,大脑停摆,只在彻底合上眼前看到了站在前方一脸惊慌的鹿瑶。
-
“那个布袋里装着的就是您吗?殿下。”奉雪瞬间理清了状况。
看来是有谁胆大包天绑架王子,身为女主的鹿瑶踏入了剧情线,正要去拯救王子,而她……莫名闯入,害得剧情线发生了偏移?
现在本来该是王子和鹿瑶相依为命,互生情愫的桥段吧?
奉雪真情实感地感到抱歉:“对不起,殿下。”
我是个电灯泡,害你没能谈恋爱。
里维看着奉雪,像被少女柔软的心肠触动了。
“是我感到抱歉,你居然为了救我亲身赶来……”